此時,那閱卷官看了一眼姚文治臉上的表情,道:“依著下官看,是不是要提醒一下閱卷官,莫讓他們將情緒帶入這……”
姚文治連忙搖搖頭:“諸閱卷官都是我大明棟梁,他們自有他們的判斷,若是提示,豈不惹人笑話?時文歷來就是如此,這也是為何太祖高皇帝將時文看的如此之重的原因,蓋因為時文想要說服人,實在難之又難,可就因為難,方才真正的考驗出讀書人的見識。”
這閱卷官便點頭:“是,姚公高見。”
一份份的試卷,又隨后送了來,大致的情況,都和先前的差不多,最多的一份,也不過十六個圈而已,和往年的全然不同。
雖然出現這種特殊情況,姚文治倒也不急,繼續慢吞吞地喝著茶,時間還有的是呢,不是還有這么多卷子沒改嗎?
不過,可以想象得到得是……照這樣下去,今年不少人要遭殃嘍。
不管這時文考得怎樣,這門畢竟已經考完了,出了考場后,陳凱之心情平靜地回到了師兄的家里,便見師兄的房里有動靜,不,現在理應是自己房里了。
于是他躡手躡腳地進去,只見鄧健躺在榻上,哎喲喲的低聲呻吟。
其實這幾天,陳凱之懷疑鄧健一直都在裝病,他這病時好時壞,上值的時候活蹦亂跳,下值回來,頓時又病怏怏的樣子。
陳凱之嘆了口氣道:“師兄,你這病,到底有完沒完啊。”
“你……你什么話……”鄧健惱火,冷冷地瞪了陳凱之一眼,下一刻卻是滿臉期待地問陳凱之:“琳琳師妹的藥煎好了嗎?”
陳凱之白了他一眼,也是沒好氣地回答鄧健:“我哪里知道?”
鄧健便趴著,嗚呼哀哉的,可憐兮兮的說道:“久病床前無孝子,自己的至親子孫尚如此,何況只是師弟乎,你且去吧,我預備要吃藥了。”
陳凱之卻是坐在塌下,凝望著他,很是認真地問道:“師兄,你對師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鄧健竟是一轱轆地翻身起來,整個人激動起來。
陳凱之見鄧健裝傻,他可不想裝糊涂,于是單刀直入,很直接地捅破了這層紙:“師兄若是對師姐有意,不妨和劉先生說了,這也沒什么可害臊的,反正現在你未娶,師姐也不是別人妻了,可你這樣拖下去,就要小心夜長夢多了。”
鄧健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雙眸也是定定地凝視著陳凱之,卻是正色道:“不……不要胡說。”
陳凱之便收斂起目光,也是一臉正色起來:“若是我會錯了意,師兄可看上了誰家的名門閨秀,也不妨請媒婆去說和一下,這樣也不是辦法,師兄一大把年紀了。”
鄧健頓時板起臉,一副說教的神色:“凱之,你師兄不是這樣的人,吾三十而立,至今未婚配,這是因為師兄人格貴重,品學兼優,大丈夫不立功,何以立業……”
但凡只要說到這個,師兄總能給陳凱之帶來一股撲面而來的裝逼之風,陳凱之方才還略顯肅然的臉,忍不住笑了起來:“既想要臉,又想要女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銀子你沒有,空有一個官身,卻還舍不下臉,鄙視你!”
鄙視一聲,陳凱之連忙逃出去,不敢再留了,怕被打擊報復啊。
師兄這種人死要面子,沒抓到證據,他是不會承認自己的心跡的。
劉夢遠還在這里住著,見劉師姐正在廚房門前小心翼翼地扇著蒲扇煎藥,她從前本是千金小姐,而今做著粗淺的活,也不覺得違和,她盯著極認真,一絲不茍的樣子,生怕錯過了火候。
這的確是個不會嫌貧愛富的好姑娘啊!
陳凱之唏噓了一陣,卻不敢捋著袖子去幫忙,這畢竟是師姐的心意。
次日一早,考的乃是兵略。
這本是武試的考試內容,可陳凱之照例也一并來考了。
武子羲那般用心地教授他學問,在他心里,不考也是可惜。
所以當陳凱之提著考藍,出現在一干人高馬大的武舉人之中的時候,就顯得有點兒鶴立雞群了,不,更像是雞立鶴群。
驗過了身,驗身的文吏看了陳凱之的考牌,呆了一下,顯然也想不到會有文舉人來考這個,不免多打量了陳凱之幾眼。
那目光的意思是那么的明顯:這家伙,瘋了吧。
兵略是歷來為讀書人所瞧不起的,可能在大陳立國百年左右,那時候大陳將星如云,所以這兵略曾為人所敬重,可此后文武分道揚鑣,這兵略成了武科的重中之重,讀書人便對兵略也嗤之以鼻了。
現在,想不到竟還有文舉人跑來考兵略……
當然,根據祖宗之法,陳凱之是可以考的,不但可以考,而且是值得鼓勵的事。
比起昨天,這考兵略,就沒這么多規矩了,進去之后,也不必去拜見什么大宗師,直接拿了考號尋到自己的考棚。
陳凱之在一個考棚坐下,卻發現對面有一雙眼睛,正帶著狠戾瞪視著自己。
這人……不正是那被揍得像豬頭一樣的王養信嗎?
只見王養信臉上的傷還未好,他果然沒有去報官,可此時他也不曾想到陳凱之也來考兵略了,起初他還以為只是看花了眼,等認真辨認之后,頓時火冒三丈。
“陳凱之……”
他咬牙切齒地隔空恨恨地喚了陳凱之一句。
陳凱之呢,只當做沒有聽見,小心翼翼地從考藍里取出筆墨紙硯,外間的呱噪,他很不在乎。
待考試正式開始,文吏取了考牌來,陳凱之方才看到考牌的內容——《平倭略》。
這里頭,假設的乃是倭人侵襲的不再是北燕,而是大陳的疆土,當如何平定倭亂。
若這時候,陳凱之直接下筆,將后世戚繼光平倭的事直接挪來,這種文章,是十之八九要完蛋的。
倒不是說辦法不好,而是陳凱之牢記著武子羲教授自己的兵略重點。
什么是兵略?
兵略的本質,在于知。
誠如孫子兵法一般,知己知彼。
這四個字說來容易,做來卻是最難,敵人有多少,如何應對,可以調動多少人,需要多少灶,更需要征調多少民夫。
用武子羲的話來說,所謂的行軍打仗,靠的不是兵員之多寡,而是錢糧。
當然,他只是夸大了錢糧的作用,其實卻也是這么回事。
因此,理論上,這道題不只是兵略的問題,還是一個計算題。
陳凱之心神冷靜地取出了白紙,開始在白紙上寫寫畫畫,列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計算公式,最后在套用進制敵的兵略之中。足足用了三個時辰,才將一篇本該千余字的兵略,竟是寫了七八千字。
那密密麻麻的字,看著有些嚇人,陳凱之也不禁汗顏。
等考完了,收卷之后,陳凱之從考場出來,卻見王養信陰沉沉地在他的面前側身走過去。
陳凱之也不介意,繼續坦然地快步離開。
次日之后,陳凱之考了珠算,接著,便要等待著放榜了。
因是會試,放榜等待的日子多一些,這倒是難得的令陳凱之感到了焦躁,這事關著自己前途的考試,自己如何不急呢?
不過文試的榜還未放出來,倒是兵略的榜竟是先放了,于是陳凱之興致勃勃地前去看榜。
只見在這里,早有許多武舉人人頭攢動地等候了,陳凱之躲在人群里,被這人聲鼎沸的情緒所籠罩。
只有過了兵略,才有資格進入下一場的騎射考試。
因此許多人顯得很是焦灼,武舉人大多心思都在武上,兵略都是他們的弱項,否則,當真有這個學問,何須來參加武試,直接參加武試就可以了。
這里正鬧哄哄的,突的,一輛馬車氣勢洶洶地來,幾個護衛將人推開,頓時又鬧得雞飛狗跳的。
卻在這時,從那馬車下來了一人,來人正是那王養信。
王養信下了車,目光略帶繼續倨傲,很快便被護衛們圍住了。
此時,其中一個護衛道:“兵部右侍郎公子在此。”
那些平時桀驁不馴的武舉人們一聽,卻都退卻了,就算今日高中,將來成了武官,自己還是受這兵部所轄制的啊,自然不敢招惹王養信。
王養信信步走到了最佳的觀榜位置,嘴邊露出輕描淡寫的微笑,雖然面上的掌印還未消,可這股自信,卻還是有的。
他見榜還未放,卻也不急,旋過身,倒是眼尖的看到了在人群中的陳凱之。
他突的一笑,竟帶著護衛快步地朝陳凱之的位置去,等他到了陳凱之的身邊,邊上的武舉人,便被護衛們驅散了。
“陳子先生,上一次的事,我可以不計較。”王養信似乎在斟酌著什么,接著道:“不過,你實話和我說,那鄧翰林,是不是和吾妻王劉氏有了JIAN情?王劉氏乃是我的妻子,你身負學爵,眼看著勾搭成奸的事,難道還要包庇嗎?”
陳凱之奇怪地看著王養信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好像王公子和劉氏已經解了婚約吧,怎么,轉過頭,公子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