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學而時習之……”
看來……這小皇帝就光記得這一句了。
可糜益卻是一下子激動起來,雙手朝天,發出了吶喊:“陛下實乃天縱之才,穎悟絕人,絕頂聰明啊!”
他激動地又道:“陛下,請再讀一遍。”
小皇帝像個復讀機似的,繼續念著:“子曰:學而時習之。”
“子曰:學而時習之。”
這小皇帝顯然是天天聽糜益念這一句,聽得已經厭煩了。
然而糜益卻不這么認為,而是激動得顫抖,甚至忍不住的眼淚涓涓而出,他抬眸看著宦官,再看看其他諸翰林,這宦官還有翰林們的眼里,也透著詫異。
畢竟小皇帝已經學了近一個月,一直都沒有什么成果,可現在……當這清晰入耳的‘子曰:學而時習之’出來,真是震撼全場。
糜益努力地忍著熱淚,顫聲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陛下聰慧無比,終于……開始融會貫通了,將來不可限量啊。”
小皇帝似乎根本沒聽糜益在說什么,繼續反反復復地念道:“子曰,學而時習之……”
糜益捂著心口,幸福來得太快了,學了一個月,他越來越煩躁,這么多日子不見成果,這陛下都已經能走能跳,能和人簡單的對話了,就算比他小的孩子,在這樣的熏陶之下,怕也能夠背詩了,可不管自己怎么用心教導,在陛下的身上卻是一點成果都看不到。
可現在……
一切的疑慮終于打消了。
陛下出口成章,了不起啊。
他感動得熱淚盈眶,反反復復地絮叨:“快,快請諸公來,請趙王殿下來,讓他們聽一聽,聽一聽……”
是呢,陛下都曉得念子曰了,這是什么,這是王朝興盛的征兆啊,這是圣君臨朝的征兆啊。
而……自己這功勞,也是免不了的,至少……這說明自己這教學的辦法已經有了效果。
陳凱之詫異地坐在角落,抬眸看著感動得一塌糊涂的糜益,心里不由的想,你特么的逗我,外頭多少三四歲的孩子,都能背詩背文章,上一世,特么的很多這年紀孩子都可以學英語了,這小皇帝反反復復的一句‘子曰學而時習之’,就特么的成了絕頂聰明?這樣說來,我陳凱之豈不是圣人他爹了?
對于糜益,陳凱之沒什么好印象,對小皇帝,陳凱之也沒什么好印象,怎么說呢,這小子被人寵溺得過分了,尤其是上一次,莫名的喊出要殺死他,讓陳凱之至今記憶猶新,甚至心有余悸。
雖說童言無忌,可這么小的孩子便如此,長大了還了得?
心里雖有吐糟,可陳凱之只坐在案牘之后,默不作聲,見整個殿中的宦官和翰林,一個個驚慌失措地開始去報喜,他則覺得很匪夷所思。
皇帝就是好啊,學而時習之都特么的成了天才。
于是,整個洛陽宮很快的沸騰起來了。
事關到了天子的教育問題,關系到的,乃是國家未來的長治久安,甚至關乎到了王朝的興衰,天子,乃是萬民的父親,是一切的核心,而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言一行,所代表的,都與大陳無數的臣民息息相關。
今日這一句‘子曰學而時習之’便如春雷,迅速地在洛陽宮內傳遍。
內閣的四個大學士都到了。
聽說陛下已經開始初入門徑,學業已經有所‘小成’,也不禁為之高興起來,這老邁的學士們,丟下了手上忙著的事情,皆是面帶紅光的感到了文樓。
等他們進了殿里,便見趙王陳贄敬也已經趕來了。
皇帝乃是趙王的親兒子,雖然克繼大統之后,等于是過繼給了先帝做兒子,可無論如何,皇帝身上的血液,卻是無法改變的。
所有人都不敢呼吸,一個個目不轉睛地看著小皇帝,這小皇帝如眾星捧月一般,陳贄敬上前,身子微微弓著,瞥了一眼一旁的糜益,糜益似乎會意,他頷首點點頭,隨即低聲朝小皇帝道:“陛下,您方才說什么?”
小皇帝道:“子曰:學而時習之……”
呼……
這一個聲音,對趙王而言,實是天籟之音。
身后的幾個學士,亦是露出了笑容。
無論怎么說,這是一個極好的開始,學會了這一句子曰學而時習之,才會有此后整篇的學而篇,繼而會背誦出整部論語,再之后便是四書五經,最后……天下的書籍,都爛熟于陛下的心中。
雖然花了一月的功夫,才換來這句話,可是這意義卻是非凡的啊。
陳贄敬高興得大笑起來,連聲道:“好,好,好,好。”
聽著陳贄敬連說了四個好字,糜益在一旁捋著呼吸,忙道:“殿下,老夫所采用的教學之法,在曲阜,早就享有盛名,最適合開蒙,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再加上陛下有天縱之資,起了這個好頭,以后……一切也就容易了。”
陳贄敬大抵是滿意的,他笑了笑道:“有勞糜先生。”
糜益也是會心的露出了笑容,這么多的日子,總算是揚眉吐氣了啊,此前還生怕惹來責怪呢!
于是他轉眼看了看角落里的陳凱之,卻見陳凱之只低著頭,默記著提筆寫著什么。他心里冷冷一笑,這個家伙,心里一定很不痛快吧!
糜益便朝陳凱之道:“陳修撰……”
陳凱之呆了一下,抬眸看著他,尼瑪,你們學而時習之,干我什么事?
不過細細一想,陳凱之頓時就明白了糜益的心理了,這老家伙其實沒什么情商,混了一個學候,學問倒是可以的,現在他得意得很,很為自己的教學方法而得意,此時心情大好之下,當然不免想借著機會給陳凱之一點顏色看看了。
陳凱之便站了起來,笑了笑道:“不知糜先生有何吩咐?”
糜益便捋須,對著趙王還有諸學士道:“當初這陳凱之帶著他的《三字經》來,還說什么陛下要靠《三字經》開蒙,幸好老夫及時制止,否則還不知要耽誤陛下多少學業,論起教書育人,老夫可比陳凱之經驗豐富的多了,是不是,陳凱之?”
于是,眾人都看向了陳凱之,心思顯然有些復雜。
陳贄敬固然沒有什么特別好的臉色,而其他幾個學士,也不免有一兩個,心里有些怨言。
其實糜益的話里,真正的陷阱不在于誰的教學方法好,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于,這糜先生畢竟是帝師,請他入宮,就是來教陛下讀書的,可陳凱之呢,小小修撰,你明明是來侍讀的,居然自作主張。
這自作主張,可不是什么好詞啊,尤其是在官場,這幾乎就形同于做事不謹慎的代名詞。現在有的大學士對陳凱之有了這個印象,這將來還有前途可言嗎?
何況事關到的還是天子的教育問題,事涉天子,這是何其事關重大的事,朝廷對于帝師的選擇,可謂是慎之又慎,一點差錯都不敢有,你陳凱之倒是好,行事太不知輕重了。
陳凱之面對責難,自然不能默認,便道:“下官當時,確實有孟浪,慚愧得很,只是……”
一說只是,就知道后頭有轉折了。
陳贄敬和糜益的臉都拉了下來。
此時,陳凱之則是慢悠悠地繼續道:“下官當時也只是覺得三字經開蒙也沒什么不好,何況這是衍圣公府都提倡的,所以便只帶了三字經來,這自然是下官的疏失……”
糜益聽得刺耳,這家伙,還在為自己的三字經辯護呢,他自然不會讓陳凱之如意。
于是糜益冷笑道:“到底你是先生,還是老夫是先生,這里是你在授課,還是老夫在授課?老夫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如何教書,還需你來教嗎?”
陳凱之搖頭道:“下官并非是這個意思。”
糜益分明是故意歪曲了陳凱之的本意,為的就是要給人一種陳凱之是個刺頭的印象。
隨即,糜益又捋須笑了笑道:“陳修撰,做人要本分啊,你的學識,便連老夫也是佩服的,可教書育人,可和做文章不同,需要的乃是耐心,這教材的選擇,更是重中之重,你也不必和老夫辯了。”
陳凱之點點頭,便要回到座位上去。
糜益覺得這家伙對自己如此冷淡,心里不露聲色,卻是朝陳贄敬道:“吾請殿下,能否將陳修撰換一換,此人脾氣太壞,剛愎自用,只怕不適合協助老夫教授天子,還請殿下成全。”
換人?
當初人是糜益指名道姓要來的,現在又是他要將人一腳踹開。
陳凱之的眼眸猛地一閃,在此時,也終于明白了糜益的如意算盤了,這家伙,雖是情商不高,可還真是藏得深,用心險惡啊。
想想看,來的時候,等于是給了陳凱之一個機會,在許多人看來,陳凱之真是好運氣,可一旦被踢回了文史館呢?這上上下下的官員,還有翰林里的同僚們會怎樣想?
他們一定會認為,陳凱之一定是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誤,何況任何一個官員,在任上突然被調走,這豈不證明了這個官員很不適任嗎?
將來,誰還看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