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總是悄悄而過,吾才師叔終是走了。
據說他出使的時候,在這洛陽城中,不知多少達官貴人爭先恐后的相送。
這等盛況,實在少見得很,自然又成了百姓們的談資。
而轉眼,終于過年了。
過年總免不了令人有思念親人的情懷,只是……
對于這個世界,陳凱之已經不再覺得孤獨,在他的心里,在這飛魚峰的人,俱都是一家人,所以大飯無論是管事,還是丘八們,又或者是下魚村的匠人們,濟濟一堂,殺豬宰羊,酒肉管夠。
所謂的年關,就是吃,從年尾吃到年頭,而且每一個人都在挖空心思的為這吃找理由,這時節,成親的多,親戚朋友走動的也多,于是在這雪花飄落的季節,陳凱之總是帶著酒氣。即便是去了待詔房里,若是宮中無事,翰林們也會呵著氣,在溫暖的公房里燒了碳,接著溫上一壺酒,借著酒,暖一暖身子。
這個冬日倒是出奇的平淡,倘若說唯一不平淡的地方,便是上魚村,在那里,一柄柄的鳥銃鍛造出來,這種鳥銃已經接近現代的鳥銃了,因為鋼材好,經過了幾次的改良,所以精度較高,射程也遠,三百多個丘八,與山外的祥和格格不入,他們每日除了晨跑,便是列隊,接著重復著一次次裝藥、裝彈、點火、瞄準、射擊的動作。
這一個個動作,制定出了標準化的流程,而丘八們唯一做的,就是將這流程一次又一次的進行重復,一次、十次、百次、千次、萬次。
甚至還會將他們分為小隊,讓他們進行比賽,接著開始有人計時,每一個小隊手舞翻飛,他們的動作已是越來越熟稔,許多人甚至到了連做夢時,都不禁做著這些動作。
要快,還可以更快一點,再快一點。
每個小隊,都必須整齊,所以不能拉了后腿。
至于火藥和彈丸,是管夠的。
所以在校場上,瘋狂地射。
這也引發了許多問題,因為總會有一些‘走失’的豬、牛、雞被生生打死,這樣的事越來越多,陳凱之方才意識到,這些嘴饞的家伙們,顯然是故意的,于是三令五申。
好在這山上封閉,即便這里銃聲如雷,到了山下,也只是隱隱能聽見而已,大多數的人,只當這是有人在放鞭炮。
不過為了供應所需,一個伐木場和一個火藥作坊也就拔地而起,這兩個作坊,加上一個煉鐵的作坊,而今已成了飛魚峰上的軍工企業。
雖然,不過三百多人,產量也不高,比如在制作完鳥銃的木柄之后,伐木加工場便不得不開始制造一些農具和家具,而鐵坊制造了鳥銃之余,還需制造刀劍以及農具,火藥作坊純屬暴力,只考慮火藥即可,陳凱之倒是很希望弄點火藥去制爆竹賣,不過顯然朝廷對此是極為警惕的,只有造作局方才有賣的資格。
在山上,陳凱之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制造出一門火炮來,也沒人管束,可只要出了這飛魚峰,就不是這么回事了,所以,還是得要謹慎。
十分的遺憾,火藥的錢,不能掙。
過完了年,寒氣依舊,所有人卻都收了心,該干嘛還是干嘛。
新年新氣象,很快的,一封快報已傳到了京里。
陳凱之在待詔房閑著無事,卻有宦官突的匆匆而來道:“快,快,速速去伴駕。”
一聽到伴駕,陳凱之便不假思索的站了起來,這一次沒有人搶了,陳凱之已成了御用的翰林,雖然每一次,他都會抱歉地朝其他的翰林們笑笑,意思是‘抱歉啊,誰叫我人見人愛呢,搶了大家的機會’,我也是不想的啊。
這些同僚們開始是有抱怨的,不過據說這位陳修撰乃是掃把星,撞到了誰便坑死誰,自然而然,也就沒人招惹他,當然,時間久了,他們也就接受了,還能說什么?
既然伴駕,陳凱之自然是不敢怠慢,連忙動身匆匆的趕到了文樓,卻在這里,見著了許多人都是氣喘吁吁而來。
太后也早來了,她一雙帶著神采的鳳眼環顧了四周后,便道:“太皇太后已送來了快報,三日之前,她已自甘泉宮出發,陳凱之,哀家命你率勇士營至澠池,迎接太皇太后御駕,不得有誤!”
陳凱之聽到這個消息,雖是有些意外,卻還是毫不猶豫地道:“臣遵旨!”
那陳贄敬也在,一聽太后命陳凱之去迎駕,似是明白什么,隨即便道:“娘娘,臣弟為盡孝道,也理應陪同前往。”
他主動請纓,而且打著盡孝的名義,這自然是令太后不好反對。
于是太后深看他了一眼,便道:“是啊,其實哀家若非不是個婦人,只怕也該去迎駕了,你既有此孝心,哀家若是不允,便算是不近人情了。”
陳贄敬淡淡一笑道:“多謝娘娘。”
太后則眼眸瞥了陳凱之一眼,別有深意地道:“凱之,一路要小心,見了太皇太后,也代哀家問一聲安好。”
陳凱之頷首道:“臣知道了。”
太后又叮囑道:“去準備吧,萬萬不可耽誤。”
陳凱之哪里敢怠慢,匆匆告辭而去,隨即徑直出了宮,騎上馬便飛馳趕回了飛魚峰,接著直接下達了勇士營整裝待發的命令。
因為事先早有準備,所有很快,勇士營便出發了。
每一個人,都背著二十斤的干糧,足夠十幾天的消耗和給養,這些干糧,卻不是尋常的炒米、干饃之類,多是肉干,很早的時候,便將羊肉和豬肉炒熟之后晾曬,放了鹽之后,便暴曬起來,這種肉干因為脫水,不易變質,口感嘛,雖是一般般,不過勝在方便攜帶,扎營的時候,只需要燒了水一泡,頓時便可以吃了,即便是干吃,也頗有嚼頭。
除了二十斤的糧背在背后,便是一人一個毛毯子,一個鋼制的水壺懸在腰上,不只如此,還有火藥、彈丸袋子,每人腰間一柄刀,還有就是人手一支火銃,正因需要背綁還有懸掛的東西多,所以在此之外,陳凱之就摒棄掉了此前的盔甲,而是選擇了窄袖的布衣,腰間系著一根武裝的皮帶,皮帶上有孔,正好用來佩刀、懸掛各種袋子。
這一支人均負重四十多斤的隊伍便出發了。
呃,其實有點像……蝸牛,就恨不得把全部的家當一起帶上。
若是換做其他軍馬,走不走得動路都是不好說的,可對勇士營而言,經過近八個多月的操練,他們的體力早已比尋常的官軍不知強多少倍,再加上每日的晨跑和晚跑以及無休止的操練,背上這些還算輕松。
尤其是下了山,這些家伙反而一個個生龍活虎起來。
飛魚峰的海拔雖然只有一千五百多米,并非是什么高山,可海拔終究是海拔,在一千五百多米的山上操練,多少會有一些所謂的‘高原反應’,當然,這絕非是高原上那種頭暈的癥狀,只是因為,山上終究氣壓和氧氣比之山下稀薄一些,所以做任何運動,更消耗一些體力,而一旦下了山,雖是背著重物,卻感覺整個人輕快無比。
隊伍里,還有數十輛大車,以及一些騾馬,主要的作用,是堆放一些補給還有糧草,自然也少不了大鍋和一些應急用的干糧。
這支隊伍,就這般開始招搖過市了,自然引來了不少的側目,倒不再似以前那樣搞得百姓雞飛狗跳。
這一路沒有耽誤多少時間,趕到了西城門的時候,在這里,早已有一隊人在此等候了。
卻見陳贄敬也騎著馬,顯得精神奕奕,身后跟隨著百來個護衛,一個個都騎在馬上。
趙王府的護衛顯得龍精虎猛,個個不凡之態,尤其是騎在高頭大馬上,顯得尤為雄壯。
反觀勇士營這一群蝸牛,似乎不太上相。
陳凱之甚至覺得,自己是該將這些人好好的收拾一下,得設計出一套好軍服來,不然……有點丟自己臉啊,平時不覺得,如今見到了這些護衛,頓時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陳贄敬打量著這些勇士營的蝸牛,禁不住一笑,卻很快的又換上了一副和藹的樣子道:“凱之,走吧,時候不早,該出發了。”
陳凱之在馬上朝陳贄敬行了個禮:“殿下,請。”
陳贄敬點了一下頭,便當先出城,隨即護衛們一擁而上,頓時這馬蹄飛揚,揚起了漫天的塵土,后頭的陳凱之和丘八們,不可避免的開始吃灰。
一些丘八們便低聲咒罵起來,陳凱之回頭瞪他們一眼,他們頓時噤聲。
陳凱之心里則是罵道:“有馬了不起?小爺靠的是實力。”
心里雖是吐糟,他也不急,尾隨著陳贄敬等人,慢吞吞地一路西行,等到了正午時分,陳贄敬諸人已開始下馬,似是預備要吃喝了。
陳贄敬看到了陳凱之,卻是招呼了陳凱之上前道:“陳修撰……”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陳凱之一眼,而后道:“太后對你,似乎頗為垂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