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見時候不早,告辭而出,心里卻想著那智障一般的小皇帝,搖搖頭,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這樣的天子,將來若是成人親政,這大陳的江山社稷,還真是堪憂啊。
只是這感慨也就只能放在心里,對于這個,他雖是宗室了,卻也沒辦法改變什么。
陳凱之自然又回到了他的飛魚峰,只是剛到了上魚村,卻見那劉賢心急火燎地來道:“陳將軍,有書信。”
書信?
書信便書信,急個什么!
此時卻聽那后山突的轟隆一聲,劉賢身子一顫,陳凱之倒還勉強面色冷靜,他曉得,這是勇士營和鐵坊在后山試炮呢。
他接過了書信,一看,不禁露出驚喜之色,這竟是荀雅的親筆。
只是高興勁兒還沒過,卻是因為給里頭的內容訝異不已。
她親帶著恩師來了……
怎么會突然來了?
陳凱之繼續看下去,不由汗顏,原來是上一次自己出了危險,在函谷關外與賊軍大戰,不但朝廷震動,消息傳出去之后,荀家在京師的友人也修書去了金陵,荀雅聽罷,便連忙和恩師北上,原本是來收殮陳凱之尸骨的,走到了半途,才知道是虛驚一場,可……來都來了……
而今,這信是在崇高縣發出的,他兩日多才收到,陳凱之一拍額,不禁喃喃道:“差不多要到龍門了吧。”
龍門乃是洛陽的南渡口,連接著老運河,恩師和荀雅到京了。
陳凱之掐指算了算,自噩耗發去金陵,也不過十天的光景,十天時間,他們跋涉了上千里地,想來,定是心里急切,所以才馬不停蹄的趕來,雖說這一路有運河的渡船,不過他百密一疏,竟忘了早早修書去報平安這一茬。
陳凱之不禁心有愧意,連忙對劉賢吩咐道:“劉賢,讓許杰幾個家伙立即來,隨我一道去龍門,噢,這山里也要好生的收拾一下,你的主母來了。”
“是,是,是……”劉賢哪里敢怠慢,于是瘋了似的去尋人了。
陳凱之又匆匆的下山去,許杰幾個和陳凱之一起上馬,隨即直接打馬朝龍門而去。
此時才是正午,而龍門渡口緊鄰著洛陽,出城十余里便到,這里無數大小的船只停泊在河面,川流不息的人群在此穿梭而過,負責口岸的官員神氣活現的吆喝。
陳凱之張望了片刻,便道:“去,打聽一下,有沒有從崇高來的船。”他又思咐:“既然有女眷,這船肯定是規模不小,否則荀雅也不便上船。”于是又吩咐:“要大船。”
崇高來的,還得是大船,這就很好打聽了。
過了一會兒,那許杰便興沖沖的回來道:“校尉,校尉……打聽來了,他們說,每隔三日,都會有一艘登封的官船來,是驛船,不過都會帶一些官眷。”
官眷?
說不定就是這一艘了,陳凱之確實有驛站的勘合,只要眷屬們拿著這個,便可在整個大陳的驛站暢通無阻,只是恩師還有荀雅手上并沒有他的勘合,可是以荀家的能量,想上官船,想來也是不難的。
陳凱之頷首道:“等著。”
等了一個多時辰,終于有一艘官船緩緩靠岸,陳凱之匆匆的趕過去,遠遠看到棧橋上,有幾個仆人先搭了板子先行上岸。
就是他們了,陳凱之的眼力好,一眼就看出了這是荀家的幾個仆役。
于是他再不遲疑的匆匆上了棧橋,而這時,便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
只見荀雅身上正披著一件鵝絨的披肩,下頭是較緊身的釵裙,腳上是一雙小巧的鵝黃繡花鞋,一張小臉,依舊不施粉黛,卻還是那般的光彩照人,清麗奪目。
方正山則由人小心地攙著,微微顫顫的樣子,不對,看起來臉色不大好,暈船?
恩師沒出息啊,南人竟還暈船!
陳凱之按捺住見到親人的喜悅感,快步上前,此時仆人們已是去碼頭上雇車轎了,荀雅是女眷,本是想遲些上碼頭,如此車轎一到,便可直接上車,也免得拋頭露面。
就在此時,卻見一個穿著朝衣,腰間系紫金魚袋的人快步而來,她眼眸一晃,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學生見過恩師,恩師可好嗎?”
方正山打量陳凱之一眼:“凱……凱之……咳咳……咳咳……”他似又有暈船的征兆,陳凱之咋舌,忙對跟上來的許杰吩咐道:“去備個轎子,送我恩師上轎。”
“不可……不可再上轎了。”方正山無力地擺著手,聲音虛弱地道:“為師現在見到了晃悠悠的東西,就……就……”
陳凱之明白了,便笑道:“那么待會兒學生和恩師走一走。”
這里人多嘈雜,陳凱之與荀雅眼眸對視一眼,荀雅面色略顯殷紅,本想張口,身后卻有個少女道:“師兄好,師兄看著不像是翰林,像……我爹。”
本來就已不是翰林了,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陳凱之心里想著,卻又疑惑起來。
師兄?恩師竟收了個女弟子?為何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透露,怎么感覺像是找了個干女兒一樣。
陳凱之頓時不懷好意地看著方正山。
這方正山一看陳凱之的眼神,瞬間明白什么,氣得捶胸跌足,怒道:“這是你師叔的女兒,叫小琴,她本早就要進京,見她父親了,卻因為族中的事耽擱了,正好老夫來此,便帶了她一道來。”
陳凱之打量起這少女,眉宇之間,還真和師叔有些像,不過……這少女肌膚如凝雪,柳眉明眸,很是可愛的樣子,陳凱之在心里忍不住嘆息:“老天無眼啊,師叔這樣的損盡陰德之人,竟有這樣的女兒。”
他忙是和氣地給方琴打招呼:“小琴,你好。”
那邊車轎已是雇好了,陳凱之先請三人過了棧橋,他和荀雅是久別重逢,自然是有多話想說的,偏生這里一大堆的電燈泡,卻也只好眉目傳情,先讓荀雅上了車,那方琴卻是不肯上去,撫著額道:“我也暈,得走走。”
方正山自然是看重規矩的,覺得不妥,想說什么,卻是頭暈目眩的,陳凱之攙扶他,道:“走走就走走吧。”
荀雅的車馬已先行動了,陳凱之命許杰等人護送著主母先行上山,陳凱之一行三人沒走多久,那方琴卻是左看看,右看看,道:“師兄,我曉得你很厲害,我爹來書信,經常夸你。”
陳凱之驚訝地道:“是嗎?”
他大感受寵若驚,難得吾才師叔有良心,看來他雖然口里批評,卻是外冷心熱,心里也很佩服自己的。
陳凱之便忍不住問道:“夸我什么?”
方琴俏皮地看著陳凱之:“夸師兄為人正直,嗯……聰明伶俐,師兄,洛陽有什么好玩的?”
陳凱之一聽到為人正直,聰明伶俐,就曉得這肯定不是吾才師叔夸自己,八成是這小妮子自行腦補出來的,目的便是讓自己帶她去玩。
汗,果然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啊。
陳凱之不便管教她,便看了自己恩師一眼,恩師似乎身子恢復了一些,看出了陳凱之的心思,笑吟吟地道:“凱之啊,為師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凱之便道:“還請恩師吩咐。”
方正山慢悠悠地道:“長兄如父啊……”
臥槽。
長兄如父,換一句話的理解就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所以師生的關系,某種程度,在這個時代屬于半個父子關系,那么師兄妹之間,理論上就是兄妹關系了,再以此推論,這長兄如父,即陳凱之便和這小妮子有若父女,你特么的都長兄如父了,就有了職責教導人家,所以,別特么的什么都看向為師,你自己不會教?
輕描淡寫的四個字,信息量太大,陳凱之一時無言以對,只得對小琴道:“等上了山,請你吃牛肉,牛肉有沒有吃過?別的地方少有,師兄那里有,有牛肉羹,有烤牛排,牛排會不會吃?不過小琴啊,女孩兒家家的,要莊重得體。”
陳凱之覺得這小琴,眼眸總是怪怪的,似乎夾著師叔遺傳下來的某種東西,這讓陳凱之有些忌憚,好不容易,恩師和小琴走累了,這才雇了車轎。
旋即三人一路上山,到了這山上,方正山才顯得高興起來,他顯然很喜歡這清幽的環境,免不得感慨:“當年你拜入為師的門下,說是要鯉魚躍龍門,而今,終是遂了你的心愿了。”
方正山的眼中帶著贊許的目光,視線卻是落在了遠處,自這里看下去,便是一層云海。
方琴則是一路張望,突的道:“我爹何時才從北燕回來?”
陳凱之道:“想來很快了,怎么,想你爹了?”
方琴很直接地道:“雖也想,可來時更想師兄。”
她說得極認真,一雙眸子里雙瞳剪水,顯得很真摯。
陳凱之差一點就信了。
他笑呵呵地道:“別這樣說,你這樣說,師兄會很不好意思的。”
陳凱之笑得很尷尬,這遺傳果然是強大的,只怕……又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