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自然清楚,這些內閣大學士,是為了奏疏來的。
估計他們現在非常想知道其中的真相,才這么著急的召他來。
于是陳凱之點點頭,朝眾人笑了笑:“不知諸公,有何見教。”
姚文治看了陳凱之一眼,不由笑了笑:“你奏疏中所奏之事,實是駭人聽聞,廣安駙馬竟是如此‘放肆’嗎?那么,你在奏疏中言之鑿鑿的事,可有實據?”
這姚文治的性格還真是穩,這么大的事,他不僅僅維護廣安駙馬的顏面,也不得罪自己,這做什么事情,都得證據,既然如此,陳凱之你拿出證據來。
陳凱之面對姚文治的態度,他并沒有惱,而是正色說道:“人證有不少,那四季坊,本就有不少的女子,身份可疑,錦衣衛做過調查,也有口供。”
“口供在哪里?”姚文治正色道。
陳凱之道:“已移交宗令府和大理寺。”
一旁的成岳噗嗤一笑:“這就怪了,宗令府和大理寺還有刑部、明鏡司、都察院諸部司,都不曾收到過你移交的口供。”
“沒有嗎?”陳凱之面色平靜:“那么就是他們銷毀了。”
“放肆!”成岳皺著眉頭,冷冷瞪著陳凱之,沉著一張臉,正色道:“若你說宗令府銷毀了倒也罷了,明鏡司銷毀了,也值得商榷,即便是大理寺或者其他什么部堂銷毀了,亦可稱之為可疑,可是這么多部堂,俱都沒有收到所謂的口供,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是錯的,唯有你們錦衣衛,是對的?”
陳凱之服了。
他抿抿嘴,索性不言,多說無益啊,因為其實就算是陳凱之自己,若是有人告訴他,有人犯了罪,而且掌握了證據,已將證據移交給了誰誰誰,可收到的人個個攤手,每一個人都搖頭,說壓根就沒有收到,自己會相信那個人嗎?
好吧,陳凱之自己都不會,因為沒有人相信,這么多衙門,會眾口一詞。
姚文治又微微笑道:“護國公,此事看來有蹊蹺,不過無妨,你還在奏疏中說,還有人證?”
陳凱之點頭:“不錯,廣安駙馬的外甥張懷初,便是人證。”
“人在哪里?”
“移交了。”
“移交給了誰?”
陳凱之突然發現這個對話,沒有任何的意義,因為這是一個無限的循環,在心里冷笑了一番,陳凱之便淡淡道:“想必已經不知所蹤了吧。不過,下官倒是想起一個事來,凡事,都會有痕跡,比如教坊司的公公,既然他和廣安駙馬勾結,只需立即拿下他,不怕他不招供,到時,一切就可水落石出了。”
陳凱之的話很有道理。
這個世上,做了的事,不可能沒有痕跡,而這個教坊司的公公,便是關鍵中的關鍵,只要拿下他,他肯招認,那么,一切就都無從抵賴了。
成岳聞言,卻是拍案而起:“你還好意思說,你可知道,昨夜,教坊司的黃公公,已經自縊而亡了,他在臨死之前,曾對身邊的小宦官說,就是因為你陳凱之污蔑他,他當年,也曾侍奉過先帝,怎么受得了你這樣的侮辱,教坊司已有多個宦官指認,說他整整一日都是恍恍惚惚,口里說著冤枉,說忠心耿耿,說一向盡忠職守,說不如死了干凈,當天夜里,人便死了。陳凱之,黃公公是宮里的人,若不是因為你的污蔑,何至如此,到了你現在,你還要拿他?你去哪里拿,去陰曹地府拿嗎?”
陳凱之聽了,竟不覺得震驚。
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乎也已斷去了線索。
其實……這都情有可原,既然對方已經抹去了一切,又怎么還會留著這個黃公公呢,也就是說,黃公公必須得死。
這樣的手段,如此的同心協力。
看來,是有人出手了。
想必是要整死自己吧,若是自己誣陷駙馬,那一定會掀起驚濤駭浪。
那自己的名聲豈不是毀于一旦了,以后還有誰會相信自己。
這種真是狠吶。
不過他不并惱,而是神色淡淡的看著姚文治。
姚文治含笑道:“不要動怒,不要動怒,都不要動怒,這事,要怪,也怪不到護國公頭上,黃公公有什么委屈,等待徹查就是,是他自己要自縊的,宮中尚且沒有為此事,而將一切罪責推諉給護國公,吾等說這些做什么。陳凱之,現在你這份奏疏,幾乎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這也是老夫和諸公,請你來坐一坐的原因,老夫啊,也是為了你好,正因為如此,請你來說說話,奏疏,老夫駁回了吧,就不必呈送進宮里看了,關于廣安駙馬之事,你以后不要再問,也不要再管,這是為了你好,你意下如何?”
息事寧人。
陳凱之明白了姚文治的心思,他不愿惹麻煩了,不管是陳凱之,還是廣安駙馬,他誰都不想得罪。這倒不是不敢,而是完全出自于這位姚公的性子,姚文治歷經三朝而不倒,甚至在太后和趙王斗爭最激烈的時候,地位依舊穩如磐石,無人撼動,這絕不是沒有原因的,雖然他上一次,幫了陳凱之,大大的削弱了趙王一黨的勢力,可這等老狐貍,在沒有真正把握前,絕不會又貿然去得罪一個長公主。
陳凱之搖頭:“請姚公不要駁回,我愿堅持己見。”
駁回了,就等于是私下里和解,而陳凱之堅持,就是要讓內閣繼續送入宮中去,這就叫上達天聽。
姚文治微微皺眉:“可若是不封駁,當真送到了御前,就難免有人要痛斥你栽贓陷害,誣告他人了,老夫這是為了你好。”
陳凱之想了想,起身,朝姚文治鄭重其事的作揖:“我自知姚公與諸公的愛護之心,是不愿我受人攻訐,只是若我此時放棄,豈不讓錦衣衛,成了栽贓陷害的一群惡徒?不但使錦衣衛聲名狼藉,于我而言,只怕也無法承受誣告他人的污名,此事,既已經開始,就該有個結束,無論是非曲直,宮中自有明斷,學生最怕的,恰恰是無疾而終,這是最糟糕的結果。”
姚文治奇怪的看著陳凱之,到了這個份上,你陳凱之手里一點證據都沒有,而各部各司早已有了明斷,這等于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去指責廣安駙馬,還要推翻掉大陳幾乎所有司法機構的論斷,這是幾乎沒有可能的事。
“好吧,既然你堅持,那么,老夫只好票擬之后,呈報入宮了。”
姚文治顯然,是想借此機會賣陳凱之一個好,既不惹麻煩,又將陳凱之找來,告訴陳凱之,老夫還是很偏袒你的,這奏疏若是送上去,你可能要四面楚歌了,不過誰料陳凱之沒有領情,便苦笑道:“很好,對了,再過一些日子,衍圣公府的公子就要入京了,你是學候,到時少不得要去款待迎接,這幾日,就不要為了此案操心了吧,這個案子,既然已經有了明斷,而且六司會審的口供都很翔實,慕太后看過了口供和結論,也點了頭,總之,不要做無謂的事。”
姚文治接著揮揮手:“都去辦公吧,這茶,喝的也是索然無味。”
成岳懶得和陳凱之啰嗦,接著起身,踏步而去,蘇芳現在是泥菩薩過河,也起身離去。
唯有陳一壽一直默不作聲,卻是留著,姚公很有深意的看了陳一壽一眼,徐徐開口:“你們……不妨可以好好聊聊。”
陳一壽和陳凱之之間的關系,可謂是世人皆知,姚文治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旋即起身而去,完全不愿多做逗留。
陳凱之卻是留著,呷了口茶,隨即看向陳一壽,淡淡問道:“陳公對此,有何看法?”
陳一壽左右看了看,見沒什么人,才朝陳凱之緩緩說道:“若是你的話是假的,老夫能說什么?可若是你的話是真的,老夫細細思來,真是恐懼啊,凱之,你是不知吧,刑部的侍郎楊銘,便是老夫的門生,老夫昨天夜里,問過他,他也是矢口否認,你們錦衣衛移交了什么人證物證給了刑部。”
陳凱之不由笑了,看來這些人的手段還真高明,因此他不由皺眉,一字一字的認真問道:“那么,敢問陳公,陳公是相信那門生,還是相信學生呢?”
陳一壽看了陳凱之一眼,便捋須笑了:“誰都不信,老夫在等結果,其實,老夫對于方才姚公的話,很不以為然,明哲保身?嗯,朝中有太多明哲保身的人了,可就是沒有一個人,肯真正去較真的,人啊……其實較真一些,挺好!所以,老夫希望能夠有朝一日,看到你的證據,也希望,有一日,你能洗清你身上誣告的質疑,你若是一口咬定了確有其事,那就較真吧,老夫……等著。”
陳凱之頷首點頭,他突然發現自己和陳一壽有了共鳴,這滿朝文武,這么多烏七八糟的事,說穿了,不就是因為,每一個人都不較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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