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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師公駕到。

  懷義公子本是要侃侃而談。

  可誰知,話說一截,竟被慕太后生生的打斷。

  這令他有些泄氣。

  其實任誰都明白,接下來懷義公子要說的話,勢必不會是好話。

  接下來的評句出來,尤其是這嚴刑峻法之類的言詞,對于陳凱之而言,是最傷的。

  在讀書人心目中,嚴刑峻法四字,顯然是法家余孽的思想,是最為人鄙夷的,畢竟,儒家崇尚的乃是教化,而非是嚴刑峻法。

  到時滿天下的言論,針對陳凱之會說什么?即便是有想要維護陳凱之的大儒,想要為陳凱之說幾句公道話,可他敢冒著反對衍圣公府的風險嗎?

  一旦形成了巨大的非議,若陳凱之如那明鏡司都督一般是個武人倒也罷了,文人做這個,是要被口誅筆伐的。

  陳凱之從不敢小看輿論的力量,尤其是士林的清議。

  不管是什么時代,人言可畏,不得不重視。

  所以當懷義公子侃侃而談時,那梁王捋須,面上帶著得意,可懷義公子的話卻是生生被太后打斷,令他不由惱怒,隨即,他又笑了,打斷又有什么用,該說的還得說,懷義公子的嘴長在他的身上,誰還能堵住他的嘴嗎?

  即便這慕太后有意維護陳凱之,這懷義公子依舊可以開口評價陳凱之的。

  因為這些時日,梁王沒少殷勤的討好這位懷義公子,他需要的,就是懷義這句評句罷了。

  不過大家也不禁的對太后的話起了好奇心。

  貴客,什么貴客?

  要知道,貴客和貴客是不同的,貴客二字,出自太后,太后口里的貴客,一定不是凡人。

  可細細想來,今日盛宴,京中重要的人物俱都來此,還能有什么貴客呢。

  懷義公子見這慕太后似乎沒將自己當回事,心里冷笑起來,一雙微瞇的眼眸更是透著幾分寒意,一時他竟是忍不住道:“噢,竟還有貴客來,我倒是很想見一見。”

  懷義公子就是大陳朝廷的座上賓,他倒是很想知道,是誰可以和自己一般,也成為大陳的座上賓,甚至需要太后親自打斷自己的話。

  正說著,張敬剛剛出去不久,隨即回殿,喜氣洋洋的道:“娘娘,貴客們來了……”

  “請。”慕太后端坐不動,面容洋溢著笑意。

  太皇太后似乎也看出了一點端倪,只是冷眼旁觀,而所有人俱都不由自主的朝著門外看去。

  這時便聽宦官唱喏起來。

  “有請晏先生。”

  “有請天人閣楊彪大學士。”

  “有請天人閣蔣學士。”

  “有請靖王殿下。”

  “有請劉先生。”

  “有請朱先生。”

  “有請……”

  一連唱了九個名字。

  每一個名字,只一聽,幾乎每一個人,便都打消了所有的疑慮。

  晏先生乃是衍圣公的恩師,說起來,還算是懷義公子的師公,他名滿天下,本就是當世大儒,他怎么會沒有資格稱之為貴客呢?

  這身份可以說是直接碾壓了這懷義公子,他在宴先生面前,說是小孩子也不為過呢。

  等所有人都以為,貴客是晏先生的時候,下一個名字唱喏出來,又令不少人嘩然。

  竟是天人閣的楊彪。

  楊彪當年可是宰輔,有不少門生故吏,就在這朝中,不少人都是他曾經提攜過的后輩,他上了天人閣,原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下山了,可萬萬想不到,今日,竟是下了山來,來此參加宮中宴會。

  怎么……天人閣竟是破例了嗎?

  第三個,竟是靖王殿下。

  趙王和梁王以及諸宗室們俱都意動,便連太皇太后,此刻也都動容,一雙目光微瞇起來,往幾位先生看去。

  靖王雖非太皇太后所生,卻也是景皇帝的第七子,素有賢王之名,歷來不干朝政,被人所推崇,他乃是趙王、梁王、鄭王的兄弟,雖是同父異母,卻也不容小覷。

  想不到,他竟下了山。

  至于后頭的幾位先生,無一都有被稱作是貴客的資格。

  此時眾人徐徐步入,殿中一下子嗡嗡的響起來,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或是目瞪口呆。

  今日實在太稀奇,這些人,理應是隱于深山的高士啊。

  今日怎么的就破例下山了,來參加宮中的宴會,這實在是令人感到意外和驚喜。

  太皇太后已長身而起,楊彪,她是熟識的,楊彪曾歷經數朝,都曾是宰輔,和太皇太后早有照面,雖無情誼,可也是受人敬重之人。

  太皇太后笑道:“今日倒是很稀罕的日子,晏先生,久聞你的大名,楊卿家,想不到,哀家竟還可以和你有再見的機會,你老了,哀家也老了,好好好,不必行禮,不必行禮。老七……你也來了……”

  她看著靖王,諸多景皇帝的兒子之中,先帝和趙王都是她的骨肉,可她偏愛先帝,至于其他的庶子,太皇太后唯獨高看的,恰是這個老七,靖王是個閑云野鶴的人,宗室之中少有的真正不看重名利,不貪戀享受之人,太皇太后忍不住朝靖王微笑點頭,見靖王行禮,忙道:不要多禮了,哪里有這樣多的規矩,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見到了許多的故人,太皇太后竟是感觸萬千,眼眶微紅,一下子似乎想起了許多的前塵往事來。

  尤其令她更感觸的是,這些本不該出現在這里,平時就算想請來說說話卻也不可得的人,如今竟是聯袂來此。

  百官們紛紛引頸,想要一睹風采,許多人自步入仕途開始,就曾聽說過種種的傳說,甚至,今日來此的人,曾經一度是他們的楷模,更是他們心中的偶像。

  衍圣公固然貴不可言,可也是高不可攀,他們可以是精神上的領袖,可每一個人都明白,圣公乃是血脈傳承,而唯有晏先生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可以學習的榜樣。

  懷義公子一呆,他本是心下冷笑,倒要見識見識哪里來的所謂貴客。

  可現在見了,竟一下子,自慚形穢,或者說,突然覺得原來散發光芒的自己,矮了一截。

  就不說別人,單說這位師公來了,自己作為師孫,還能怎么樣?

  他還能在自己師公面前裝橫不行?

  這顯然是不行的。

  他頓時覺得尷尬了,其實他本是想尋覓個機會,私下去拜訪這位師公的,衍圣公府最重禮數,是禮教的楷模,怎么可以失禮呢。

  而現在……師公就在眼前。

  這……

  他忙是灰頭土臉,此時顧不得對陳凱之的評句了,卻是起身,匆匆到了晏先生面前,拜倒:“見過師公。”

  “好。”晏先生微笑看他:“世公子好。”

  此時殿中已是默然無聲。

  懷義公子聽了晏先生朝自己點頭,心里微微失落,師公對自己并不親昵啊,即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依舊恭恭敬敬的做出一個標準的姿勢:“師公,請上座……”

  晏先生朝他作揖,隨即道:“世公子不必拘禮,今日既是宮中賜宴,理應隨意才是。”

  眾人還沒在震驚中恢復過來,無數人的眼睛,齊刷刷的看向慕太后,許多人心里不禁感慨,慕太后竟可請這些貴客來,卻不知靠的是什么緣故?

  許多人既是引頸,心里又不禁猜測。

  太皇太后已是喜不自勝,開心的娥眉的上揚起來,畢竟,這等隱居的賢士齊聚,對于大陳朝廷和陳氏皇族而言,是極體面的事,這說明大陳皇族,受到了這些名士們極大的認可,這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的興盛征兆啊。

  于是她咽了咽口水,忙是開口道:“來,給諸先生賜坐,靠前。”

  靠前的意思,自是距離有多近就有多近,這才彰顯出大陳皇家禮賢下士的風度啊。

  甚至太皇太后巴不得這些當世的大儒,直接挨著小皇帝下頭坐下,這才顯出皇族的氣度。

  可晏先生卻是面帶微笑,他朝慕太后作揖又行了個禮,道:“閑云野鶴,當不得娘娘如此敬重,臣等不過是來討一杯水酒,豈敢接受如此盛情,娘娘不必如此,臣等隨意便是。”

  他聲音不高,可此時殿中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敢喧嘩,更加沒人放肆到打斷晏先生等人的話,以至于這沙啞中的話,竟也可以清晰的進入太皇太后的耳中。

  太皇太后倒是不覺得遺憾,這才是名士嘛,名士不計較這些,他們都是閑散之人,倒也不能用世俗之禮相待,她隨即一笑,道:“那么,就請諸位先生隨意吧。”

  每一個人此時都將目光落在這些先生們身上,都指望著先生們能坐自己近一些,那懷義公子心里也殷殷期盼,其他人倒也罷了,晏先生乃是自己的師公,理應會坐在自己身邊,這樣也好,自己該顯出孝順一些的樣子,衍圣公府的世公子,自然該尊師貴道,自然理應知道,百善孝為先的道理。

  于是他面帶笑容,專等師公來,自己是不是該多表現一些殷勤。

  可誰知,晏先生率先背過去,竟是朝著對面去了,他一步步沒有回頭,漸行漸遠。

  悔恨的眼淚已經流干了,明天開始,重新做人,給點掌聲和支持吧,太累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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