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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六章:天榜

  章學士越看,越是覺得詫異起來。

  他驚訝之處就在于,這篇陳子十三篇,若以文字而言,確實堪稱謹慎,上下承接堪稱精巧,每一句話精準到完美,有一種亦是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感覺,讀起來,竟如四書五經一般,顯然有大家風范,且字字珠璣,毫無任何失格之處。

  至于詮釋,幾乎和論語一般,是通過對答的方式來進行的,其中對孔圣人,顯然有了新的解釋,最巧妙之處在于,雖是全新的解釋,竟沒有太多違和的感覺。

  其實這是最難的,世間的狂生何其多也,也有類似的奇談怪論,可大多數,卻是離經叛道。

  不只如此,詮釋很有新意,有一種你看著,似乎覺得有不妥之處,可深深里琢磨,卻仿佛又從中得出了新的感悟一般。

  須知陳凱之的這部書,本身就是站在無數儒家大師們的肩膀上,將其觀點融匯而成,既有王學和陸學,又有后世的一些新論,若是尋常人,未必能細細品讀出其本意。

  可對章學士這樣的大家而言,卻很能從中得出感悟,他畢竟有數十年的治學經驗,也經歷過人生的起起伏伏,感觸頗深,越看,他越覺得匪夷所思,更覺得有些觀點,竟和自己有時所想,有不謀而合之處。

  他全身心的代入了進去,時而皺眉,時而笑,時而沉默,時而低聲誦讀,陳凱之借鑒的,乃是王學的哲學體系,這等經過后世整理的王氏哲學體系,本就玄妙,無懈可擊。

  可以說很符合這個時代人的胃口。

  良久,等他讀到了第五篇《實踐篇》的時候,似有所悟,便抬眸起來,卻發現學士們也都在細細的品讀,各自領悟。

  學士們在這里坐了足足一天,這一天里,除了不停喝茶,便都是彼此沉默的讀書,足足七個時辰,粒米未進。

  終于,有人咳嗽一聲,大家方才各自抬眸,目光相互交錯。

  章學士環視了眾人一圈,才格外認真的問道:“諸公以為如何?”

  坐在下首,是鄭學士,鄭學士眼眸輕輕瞇了起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此文細讀,方食髓知味,其中高論,卻不敢一論高下。”

  不敢一論高下,這就匪夷所思了,他們可是天人閣的學士啊,怎么可以說不能品鑒呢。

  鄭學士隨即捋須含笑道:“此乃新論,詮釋新穎,邏輯自洽,老夫乃孟儒,對此新論,心中是有所抵觸的。”

  他師承的乃是孟學,自然對其他的學派,不太喜歡。

  當然每個人的觀念不一樣,喜歡的東西也是不一樣的。

  所謂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嘛!

  可鄭學士卻又道:“只是老夫想尋它破綻,竟也堪稱是無懈可擊,不只如此,讀時想要反駁它,可讀完了,竟也覺得頗有道理,若是圣人在世,未必不是如此作想,是以老夫只能以為,老夫才疏學淺,不敢品鑒,也不敢論其高下。”

  他的話,竟是得到了學士們的共鳴。

  章學士連連苦笑:“若是不論高下,那么此書送來了天人閣,莫非還要將它束之高閣不成?”

  鄭學士卻是極認真的道:“老夫雖不敢論其高下,可天下讀書人何其多也,有人厭它,必定有人對其愛不釋手,如癡如狂,有人不敢茍同,卻也勢必有人甘之如飴,將其奉為寶典,老夫以為,此書堪比《《孟子七篇》。”

  一下子。

  廳中沉默了。

  《孟子七篇》乃是亞圣孟子的傳世之作,正因為憑借著《孟子》一書,才衍生出了孟子學派,鄭學士將它比作是《比作》,用意很明顯,他未必認同《陳子十三篇》的觀點,或許是心里有抵觸,或者是因為已有固化的思維,可他承認,此書極有可能將傳世,其學說令人耳目一新的同時,也足以開宗立派,使許多讀書人奉為圭臬。

  短暫的沉默之后。

  章學士淡淡開口說道:“吾亦是作此想,天下學派如麻,可此書,只怕將來影響深遠。”

  “那么……”有人道:“如何評鑒為宜?”

  鄭學士皺眉,不由驚呼一聲:“此書竟為陳凱之之作。”

  眾人低頭去看,方才知道,這陳凱之不就是陳子嗎?

  眾人不禁苦笑,一個個哭笑不得。

  這家伙,妖孽啊。

  已三入地榜,又入了一個人榜,連帶著還拐走了幾個天人閣的學士。

  如今……

  章學士認真起來,目光環視著眾人一眼,才一字一句的頓道:“此書,可為經典。”

  這是他的內心話:“既如此,吾提請此書入天榜,諸公以為如何?”

  諸學士正待想要各抒己見,章學士又道:“只是大陳五百年來,唯有一人,曾入天榜,事涉天榜,茲事體大,還需好生再細想為宜,不妨如此,明日午時,吾等齊聚于此,再作決定。”

  “如此甚好。”鄭學士長長松了口氣,他也覺得有些拿捏不準,這部書,怕還得再看看才是,他忍不住道:“若是當真入了天榜,真不知天人閣外,會是什么光景。”

  眾人莞爾,這幾乎是可以想象的,天人閣五百年,也不過是一篇文章入天榜,而今又有了一篇待選的天榜之作,這是何其令天下震動的事。

  因此他們要慎重,現在還不能下決定。

  一時一眾人又是沉默起來。

  “老夫,倒是餓了,書中雖有顏如玉,且有黃金屋,奈何沒有五谷雜糧,填不飽肚子啊。”有人含笑打斷眾人的沉默。

  眾人方才回過神,這時才俱都知道,而今腹中空空,于是都笑,章學士道:“是啊,先進食吧,此書……”他將書小心翼翼的收起來:“老夫今夜,怕還要再看看,諸公,事關重大,都不可等閑啊。”

  眾學士都收起了笑容,他們很清楚,一部書雖為天人榜檢驗,可并不只是品鑒這樣簡單,因為一旦放出榜去,必定是天下人爭相目睹,倘若這書華而不實,這就是砸了天人閣的招牌,是要被人戳著鼻子痛罵的。

  許多人留了心,今夜,倒要看看能否尋出什么破綻之處,若如此,將其降格為地榜或是人榜,或許可以少一些爭議。

  這幾日神龍見首不見尾,陳凱之卻沒有在北鎮撫司里辦公,卻在飛魚峰里休息了幾日,而今成為了親王,許多事,就不必親力親為了,反而樂的清閑自在,婚期已是臨近了,師叔那兒催促著自己娶妻,陳凱之自然曉得,這是要讓陳凱之完成承諾的意思,因此陳凱之卻已請自己的恩師,先去給荀家送了六禮,無論如何,先娶了雅兒再說。

  荀雅和琴兒以及恩師都因為叛亂,事先送去了濟北,恩師只得去濟北一趟,送別了恩師,陳凱之和晏先生等人只在山中下棋垂釣,倒是楊彪,心里有些忐忑,其實他對陳凱之的觀點和詮釋十分認同,而他整理文稿和陳凱之的語也極為細心,足足花費了幾年的時間,他自認陳子十三篇堪稱是無懈可擊,卻不知能否得到天人閣的共鳴。

  如今他已非天人閣首輔大學士,自然有些拿捏不準。

  于是有時獨自嘆息,顯得郁郁不樂。

  反而陳凱之對此無所謂,他知道這等事,是求不來的,若是人家認為自己的觀點乃是謬論,那便是謬論好了,自己知行合一便是,何必強求。

  月末廷議的日子卻是到了。

  陳凱之沐浴一番,換了朝服,整個人煥然一新,身為親王,若是在京,是需入朝參加廷議的,廷議十日一期,倒也不至于費心費神。

  何況許久不曾見無極,卻不知他和楊碧相處的如何。

  于是他騎馬出宮,心里對陳無極,倒是急盼著見一見,到了正定門,這一次再見到在此等候的百官,陳凱之已發現了許多的新面孔,便連吾才師叔竟也來了,他是順國公,也有入朝的資格。

  方師叔在哪里,總是會成為萬眾的焦點,顯然許多人已經得知了一些消息,便是太皇太后似乎對于這位順國公堪稱是信任有加,另一方面,方吾才本就妙語如珠,形象也是頗好,自然得到不少人的追捧。

  便見方吾才被人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方吾才說一句話,眾人便一起跟著笑起來,竟都以方吾才能和自己攀談為榮。

  陳凱之看了,不禁心里苦笑,一群瞎子啊,別看你們今兒笑的歡,明兒說不準就被師叔賣了,教你們欲哭無淚。

  幾個內閣大學士,自持身份,卻沒有去湊熱鬧,他們反而顯得很清冷,陳凱之行過去,朝他們行了禮,姚文治朝他一笑:“殿下近來好清閑。”

  “哪里。”陳凱之笑了笑:“只是近來閑來無事罷了。”

  姚文治隨即目光落在遠處的方吾才身上:“順國公還真是很受歡迎啊。”

  言語之中,帶著幾分不太是滋味的口吻。

  換做誰都可以理解,這位方先生,實在是太出眾了,以至于掩去了許多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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