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前進,隨之而來的,便是附近的官兵一齊高吼:"前進!"
而這聲浪,猶如接力一般,開始傳導向第九營的各個隊列.
緊接著,腳步開始加快,每一個人肩并著肩,刺刀挺著斜刺向天穹.
天空已是有些晦暗了,此時尚是正午,可方才還是艷陽高照,隨之而來的,卻是翻滾的烏云。
在這烏云之下,烏壓壓地漢軍,口里呵著氣,白氣彌漫在他們的頭頂,那萬千雙靴子踩在泥濘和血水里,踩在那一具具的尸首上,每一個人都正視著前方。
固然有人緊張,有人不安,可他們依舊令行禁止,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們入目的,是無數的尸首,有無數個和自己一般,都曾告別了父老,編入了新軍,一同操練的同袍,現在……他們已經變成了冰涼的尸首,再無法呼吸,他們的血水,浸入了泥地,沾在了他們的靴子上。而第九營,還活著,他們還在呼吸,身上還有溫度,他們的血液還在體內流淌,他們此時,竟在腦海中,想起了無數的念頭。
進入新軍之前,他們的念頭無非是從了軍,可以吃飽飯,無非就是從此之后,可以讓家人過上好的日子,無非是為了自己的前程。
可現在,他們突然意識到了。
于是一雙雙眼眸,布滿了血絲,有的人,眼角里留下了淚痕,有淚水要奪眶而出。
他們曾在軍營里讀詩,他們曾在軍營里,讀無數漢軍們曾經的事跡,他們在夜課里,學習到了馬革裹尸的馬媛,也有餐風飲露、十年持漢節的蘇武。
夜課打開了他們的眼睛,使他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并不全然只有吃飽肚子,還有氣節。
現在,胡人們就在眼前。
他們殺戮了自己的同袍兄弟。
同時,第九營已經開始逐漸轉換了沖鋒的隊形,他們開始小跑,眼看著,與前方烏壓壓的胡人們越來越近,他們開始緊緊的握住了手中的火銃,緊接著,一齊大喝“向前!”
腳步開始加快,最終,無數根刺刀一起刺出。
噗……
無數刺刀入肉的聲音,也有刀劍斬在身上的悶聲,緊接著,又是一場人間地獄一般的搏殺,開始了。
宛如洪峰一般,在長達數里的陣地上,無數人廝殺在了一起,所有人殺紅了眼,此時,已經根本不存在任何的退卻了。
胡人們此時也顯出了無以倫比的勇氣。
雖然他們已感覺到了力竭,感受到了這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殺氣。
他們好不容易自一次次地獄里活著走出來,卻如無止境一般,每一次剛剛以為可以迎接勝利,可接下來,要面對的,卻是又一個修羅場。
被長刀砍傷的人,只要雙腿還可以直立行走,便依舊還瘋了似得沖殺。到處都是灑下了血雨,倒在血泊中的人。
瘋了似得人,瘋狂的刺殺,瘋狂的劈砍。
這就是一場消耗,和絞肉機沒有任何分別。
赫連大汗已帶著禁衛們殺入了陣地,看著這一幕場景,他的心底,竟是冒出了森然的寒意,他哪里會想到,自己將數十萬人帶到了這里,將他們帶入了這地獄之中。
胡人的所有精銳,或者說,幾乎所有胡人年輕力壯的男人,現如今,幾乎已經殘存不了多少了。
而迎接他們的,卻是一個個紅著眼睛,滿帶著復仇的漢軍。
這些漢軍瘋了。
赫連大汗口里高呼著,也加入了戰團,數之不盡的漢軍朝著他的方向沖殺,使他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少。
而附近的胡人,亦是拼了命的涌來。地上到處都是在蠕動的人,許多人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氣,在shenyn,在呼喊,在嚎叫。
這些……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站著的人,似乎和地上躺著的人不會有任何分別,他們最終的歸宿,似乎也只是步地上人的后塵。
胡人們殺的心驚膽跳,他們甚至開始意識到,原先在面對槍林彈雨時,其實也不過是開胃菜而已,真正短兵交接了,他們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怖。
甚至有被削掉了半個腦袋的人,發出了最后的怒吼,朝著最近的人直接撲過去,將人撲倒,直至徹底沒了呼吸,那雙手卻依舊將人箍著,無論如何,也不肯撒手放開。
天上的烏云在翻滾之后,終于一道霹靂落下,那天穹處,電光如銀蛇一般一閃,隨即雷聲滾滾,瓢潑的大雨,便淅瀝瀝的落下來。
地上濕潤了,便連血水竟也稀釋,在這冰涼的雨中,幾乎無法站立的泥濘里,站不穩的人,或是攀爬,或是躬身,依舊還在尋覓著對手,這時,有人已沒有了武器,他們便早忘了從前殺人的辦法,只是抱著一起,用牙齒咬,用手摳,將身體的一切,當做置人于死地的武器。
陳凱之揮舞著劍,已不知斬殺了多少人,即便是體力過人,可陳凱之竟已是累了,這種疲憊,并非是來自于身體,而是來自于心,可他依舊咬著牙,瘋了似得殺戮,甚至有時他站不穩,打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于是又從泥濘中翻滾起來,他已沒有機會去尋找掉落的劍,隨手取了無人的火銃,挺著刺刀,吶喊著殺向前。
各處的陣地,炮火的轟鳴聲已是越來越零零落落,火銃的聲音也開始斷斷續續,顯然,幾乎哪里,都在進行短兵交接,在這方圓十里之地,在這瓢潑大雨之中,幾乎每一處地方,都看到無數人的身影,他們在泥濘中蹣跚,在怒吼,在殺人!
待到了雨后。
天邊已懸上了一道彩霞。
那烏云來的快,去的也快。
陳無極從昏迷中起來,事實上,是有人自他的脊背上踩過,他方才清醒,可隨即而來的,卻是那后腰上的傷口鉆心的疼,他的雙腿,似乎還臥著一具尸首,使他無法動彈,他貪婪的呼吸了幾口氣,大量的失血,已令他幾乎又要昏厥過去,他努力的睜著眼,耳畔,還聽到了零零落落的喊殺,于是,他突然想要努力使自己站起來,可自己的身體,卻已不聽使喚了。“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