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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師師請客(中)

  周邦彥其實并沒有興趣給李延慶說這些官場往事,他看出李延慶不愿聽,那自己又何必惹人煩?

  只是他礙不過李師師的面子,只得繼續道:“神宗年間發生了對西夏的戰爭,有一個文官,我記不得名字了,他臨陣逃脫,導致軍隊慘敗,神宗皇帝大怒,下旨處斬此人,宰相蔡確帶頭反對,絕不簽署天子旨意,他帶著幾名重臣,很強硬地對神宗皇帝說,大宋開國以來,從不殺士大夫,我們不希望天子破這個例。

  神宗皇帝斗不過蔡確,只好改旨意為刺配,但門下侍郎章惇卻堅決反對,他說士可殺不可辱,在士大夫臉上刺字,還不如把他殺了,神宗皇帝被激怒了,拍桌子厲聲說,快意之事做不得一件么?章惇卻很冷淡地回答,如此快意之事,不做也罷!你們猜猜看最后的結果是什么?”

  趙明誠嘆了口氣,“事情肯定是不了了之。”

  “說得沒錯,盡管神宗皇帝氣得渾身發抖,但所有的大臣都不執行他的敕令,他這個皇帝就當不下去了,這個犯了死罪的文官最后只被流放了事。”

  說到這里,周邦彥意味深長地對李延慶道:“這就是我說的森林,文官之黨,他們才是大宋真正的掌權者,延慶若想做一番大事,你首先就得在這片森林中扎下根,再慢慢長成參天大樹,當一員武將,就永遠融不進這個黨團,也就永遠沒有前途!”

  周邦彥雖然說得有趣生動,但李延慶未必認同他的觀念,‘槍桿子里出政權’,‘真理在大炮射程范圍內’等等理論已根深蒂固地生長在他的腦海里,成為他的思維方式,更重要是他知道再過七八年會發生什么事情。

  宋朝開國之君趙匡就是厚道之人,不殺后周宗室,不殺文人,到了神宗時,更是被士大夫們逼得取消了文官罪刑中的刺字和杖刑,天大的罪也只能流放,事實上流放也是走走形式,兩三年就回來了,繼續當官。

  在某種程度上,宋徽宗重用宦官也是被文官集團架空的必然結果。

  在宋朝當文官極為安逸滋潤,沒有風險,也不用考慮責任,正是這種幾百年的溫室生活導致大宋官場一天天腐朽敗壞,積重難返,最后被金、元等異族橫掃,山河破碎,燦爛的文明幾乎斷絕,可以說南北宋都是亡在文官集團的手中,為了小集團的利益,而不顧國家興亡,周邦彥居然還要自己加入它?

  當然,李延慶反感周邦彥還有另一種難以啟齒的原因,或許有那么一絲嫉妒的成分,雖然也知道他和李師師的關系是一種友情,但也足以讓李延慶對他難生好感。

  李延慶沉默不語,房間里的氣氛便顯得有些尷尬了,這時,李清照揚了揚手中的書,笑道:“這本大圣捉妖記寫得很有趣,我聽九真說過,今天還是第一次拜讀。”

  李清照已經是第二次提到了九真,李師師好奇地問道:“九真是誰?”

  “是我的小族妹,他父親曾經在相州為官,很小時就認識李少君了。”

  “是嗎?”李師師一雙美眸似笑非笑地望著李延慶。

  李延慶撓撓頭笑說:“是我的小讀者而已,當時這本書喜歡它的基本都是孩子,九真就是其中之一。”

  “李少君是相州人?”趙明誠問道。

  “正是,出身相州湯陰縣鄉下的貧寒人家。”

  李延慶這樣說實際上就是撇清了他和李九真的關系,一個是鄉下貧苦少年,一個是知州的千金閨秀,他們會有什么交往?李師師絕頂聰明,她便立刻不再多問了。

  就在這時,管家走到堂下稟報,“姑娘,酒菜已經到了。”

  李師師連忙起身對眾人笑道:“師師廚藝太糟糕,只好從礬樓買了幾樣小菜,望大家不要嫌棄。”

  周邦彥笑道:“菜雖然一般,但酒卻是極好,礬樓的二十年壽眉酒,礬樓的存貨也只剩下十壇,今天師師特地拿出一壇來招待我們。”

  李清照秀眉一挑,“師師這么有面子?”

  “易安居士不知道吧!師師可是礬樓的......”

  李師師輕輕咳嗽一聲,止住了周邦彥的泄密,她淡淡笑道:“師師在礬樓有點份子而已。”

  李延慶卻明白了,李師師一定是礬樓的大股東,難怪她身為名妓卻能保持自由之身,若沒有雄厚的財力保證,怎么可能做得到?

  “大家請隨我來!”

  李師師挽著李清照的胳膊在前面走,李延慶特地放慢了腳步,和趙明誠走在一起,他著實不喜歡周邦彥,不想再聽他說教。

  “德甫兄長居青州,怎么有時間來京城?”

  趙明誠笑道:“主要是來京城和書坊協商出版我的《金石錄》,另外還想來搶購一批湮沒于民間的書法。”

  “什么書法?”李延慶笑問道。

  趙明誠嘆口氣道:“我聽說陳留縣那邊有一批蘇軾的字畫,是元佑黨人案中沒有被燒毀的真跡,我和拙荊匆匆趕來,但還是晚了一步,已經被人高價買走了,著實令人扼腕嘆息。”

  “德甫兄喜歡天子的書法嗎?”

  趙明誠點點頭,“坦率地說,今上的書畫造詣相當高,尤其瘦金體更是珍品,最近拙荊也想練瘦金體,只是苦于找不到字帖。”

  “我倒是有兩本,如果大嫂喜歡,我就送給她一本。”

  “你有天子的字帖?”趙明誠驚訝地問道。

  李延慶點點頭,“是天子賜我之物,我今天上午才拿到,瘦金體不太適合我,我就轉贈給兄長和大嫂了。”

  “可那是御賜之物,怎么能隨意......”趙明誠著實很動心,但他知道御賜之物不能隨意轉贈,后果很嚴重。

  李延慶淡淡一笑,“那就當借給你們吧!”

  趙明誠精神一振,借倒是可以,他連忙低聲道:“我回去和拙荊商量一下,回頭再聯系。”

  趙明誠悄悄遞給李延慶一張紙條,“這是我們在京城的住址,李少君隨時可以來做客。”

  兩人一邊聊天,很快便來到了餐堂,用餐之地竟是李師師的后園,一個精致小巧的園林,小橋流水,竹林深幽,兩座八角小亭相應升輝,東面之亭叫朝起,西面之亭叫落月,造型古樸典雅,燈光柔和,四周有紗幔,可以防秋蟲侵擾。

  “大家隨意坐吧!不要太拘束了。”

  雖然說隨意坐,但大家還是按照習慣坐下,李清照和李師師坐在一起,她們可以聊聊女人的話題,李延慶則和趙明誠坐在一起,他更喜歡趙明誠的謙虛隨和,周邦彥只好一人獨坐了,不過酒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實在不在意坐在哪里?

菜肴很豐富,每人都有十幾道,五名侍女負責給他們上菜  先上兩道菜,頭一道菜是清水蛤蜊,肥美甘甜,每人盤中有五只,李延慶在礬樓吃過,這可是礬樓名菜,在外面酒樓吃不到,一只蛤蜊就要二兩銀子,這盤菜就是十兩銀子,何況是五盤,李師師請客可是大手筆。

  第二道菜是橙釀蟹,現在正是食蟹季節,但宋朝上流社會卻不是嚼蟹,而是有各種雅致的吃法,橙釀蟹就是很有特色的一種,屬于宮廷菜,將熟透的橙子旋去頂蓋,取掉橙肉,留一點橙汁,將蟹肉、蟹黃、蟹油放入橙內,再將橙頂蓋上,放入小甑內,加入清酒、醋和水蒸熟,最后拌上醋和鹽吃,美味異常。

  一只橙釀蟹至少要用五只蘇州大閘蟹,在礬樓的價格十分昂貴,李延慶雖然沒有吃過,但他知道不會低于五十兩銀子。

  這時,侍女給他們上了酒,酒器是高腳玉盞,如蜂蜜一樣的金黃色壽眉酒緩緩注入盞內,看起來就像一條長長的壽眉,酒便因此得名,這也是礬樓的鎮店之寶,有錢也買不到,亭子里立刻酒香四溢,令人陶醉。

  這時,李師師用玉手舉盞抿嘴笑道:“良辰美景,有醇酒蟹香......”

  “還有美人如玉!”周邦彥在旁邊插了一句。

  李延慶和趙明誠撫掌大笑,“不錯,還有美人如玉!”

  李師師俏臉泛起一絲紅暈,如寶石般明亮的目光盈盈注視著李延慶,又繼續道:“師師今天請來幾位摯友小坐共飲,一來共賞秋夜之寧靜,二來祝賀李少君勇勝西夏武士,揚我大宋之國威,師師無以為敬,只好用酒來表達心意,我們敬李少君!”

  眾人紛紛起身,舉杯笑道:“敬李少君!”

  李延慶心中忽然涌起一種莫名的感動,原來這是李師師特地給自己置辦的慶功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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