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第一天的攻勢便被李延慶用八十顆震天雷炸回去了,炸死近五千人,受傷兩千余人,李延慶心里也很清楚,金兵對燕京城勢在必得,暫時受驚回去,過兩天還會卷土重來,那時他們可能就有了防御震天雷的方法。
李延慶不敢松懈,他吸取了這次存物不當的教訓,險些被金兵的火球燒毀了軍資,他立刻下令將所有軍品撤離到距離城池兩百步外。
但種師道卻十分贊賞李延慶剛開始時隱忍不發的謀略,入夜,種師道在一隊騎兵的簇擁下巡查城內情況。
他們來到東城下,正好看見數千士兵正在忙碌地搬運糧食,將沿城一帶民居都空出來,考慮到城內民眾的抵觸,李延慶并沒有下令拆除房舍。
凝視良久,種師道心有所觸,便回頭對兄弟種師中嘆道:“攻下燕京,我最多說他是一員勇將,但他今天能謀定而后動,這就是名將的素質了,我總算沒有看錯人。”
種師中點點頭,“關鍵他還是文官,更是難能可貴,這一戰他在金人中有了震懾,兄長為何不推薦他來鎮守燕京府?”
種師道沉吟一下道:“其實我更希望他鎮守太原府,要想繼承河東軍,必須得在太原府呆上幾年才行。”
“可是姚平仲在太原府,恐怕李延慶機會不大。”
“這件事再說吧!”種師道目光有些黯然,他也知道朝廷之事不是自己能決定。
這時,一名士兵沿著上城甬道飛奔而來,在種師道面前單膝跪下道:“啟稟大帥,李統制有緊急情況要稟報,請大帥上城!”
種師道一怔,催馬便向城頭奔去,不多時,他和種師中先后上了城,卻見李延慶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遠處金兵大營,不知發生了事?
“延慶,有什么急事?”種師道大步走上前沉聲問道。
李延慶連忙躬身行禮,“啟稟大帥,卑職發現金兵有異動!”
種師道也吃了一驚,顧不上多問,銳利的目光立刻向遠處金兵大營望去,雖然是夜間,但月光皎潔,一些重要的標識還是能看清楚,種師道也發現了,金兵軍營的大旗沒有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宋軍大旗,只見大旗在頭頂獵獵飄舞,風勢很勁,不可能對方的旗幟卻貼在旗桿上,只有一個解釋,大旗被摘下了。
為將者都知道大旗摘下意味著什么,那就是要退兵了,不管是用空城計也好,還是故意迷惑敵人也好,別的東西可以不管,但軍旗是一支軍隊的靈魂,不到迫不得已是不會留給對方糟蹋。
“大帥,會不會是敵軍欲擒故縱,故意退兵,吸引我們出城?”種師中在一旁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有可能,最好派人去探查一下。”
種師道看了一眼李延慶,李延慶立刻道:“卑職已經派斥候營出去了。”
種師道贊許地點點頭,又道:“今晚恐怕要辛苦你一下,將金兵的動靜盯緊了。”
“卑職遵令!”
李延慶此時也是一頭霧水,以金兵攻打臨潢府的韌勁,絕對不會一次攻城受挫就偃旗息鼓撤退,何況還有他們的皇帝也在觀戰。
他很清楚金兵對燕京城的渴望,他心中有一絲明悟,如果不是敵軍故意欲擒故縱,那就是一定是出大事了。
燕京城以東的官道上,十萬金兵正在緩緩撤退,大木臺并沒有撤掉,但已經不再由馬匹拉拽,而是由三百六十名強壯的士兵扛在肩頭。
木臺的大帳有兩頂,一頂是軍機大帳,另一頂便是完顏阿骨打的寢帳,此時十幾名重臣默默坐在軍機大帳內,誰也沒有說話。
這時,寢帳內忽然傳來了哭聲,十幾名大臣渾身一震,淚水都忍不住流了出來,完顏宗弼奔出來,哭倒在地,“父王父王去了!”
大帳內頓時哭聲一片,完顏婁室顫抖著站起身,走出大帳喊道:“全軍舉哀!”
大宋宣和四年,金天輔六年,八月,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在攻城燕京城被驚馬所傷,于當晚不治駕崩,臨終前傳位給四弟完顏吳乞買。
完顏阿骨打臨終前下令停止攻打燕京,全力滅遼,大軍隨即班師返回黃龍府,但攻打宋國卻是金國早已定下的國策,完顏吳乞買隨即命令大臣辭列和曷魯為正副使前往汴京和宋朝談判,爭取在談判桌上獲得燕京府的最大利益。
得知東路宋軍在燕京保衛戰中擊敗了金兵,金國天子也在激戰中受傷駕崩,金兵被迫撤出燕地,這個戰報極大地滿足了天子趙佶的虛榮心,趙佶欣喜之極,隨即下旨兌現了他的承諾,冊封種師道為廣陽郡王。
同時再升李延慶一級為正四品正奉大夫,同時加封其為保勝軍承宣使。
之前李延慶被封為權雄州刺史,那只是一個臨時官職,因為他品階不夠才暫任此職,對李延慶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
而承宣使是正四品官銜,屬于李延慶的正式官職,雖然它也一個虛銜,只是一種名譽官職,不過這個承宣使頭銜對李延慶卻有另一層含義,代表他可以以文官身份單獨統兵出征了,而不再以副將或下屬身份出征。
這一點對李延慶至關重要,如果他能早幾個月封為承宣使之職,那么封郡王的幸運就是他而不是種師道了。
朝廷之所以認定李延慶的右軍統制不是主將,關鍵就是他沒有正式的承宣使、節度使、宣撫使等等職務,他只是副將任正職。
這也是官場的微妙之處,種師道沒有讓張叔夜、宗澤、種師中三個具有節度使頭銜的人出任偷襲燕京的主將,而是讓李延慶擔當重任,這里面多多少少有一點深層次的考慮。
當然,這也不能說種師道自私,都是官場中人,誰不渴望自己能封王,童貫對此夢寐以求了十年,何況是年事已高,即將徹底退仕的種師道,他也想給自己身后留一點名啊!
不管是朝廷相國還是天子趙佶,一個個都是人精,他們很清楚朝中大臣的長處和短處,象李延慶這個和郡王爵位失之交臂的大將,趙佶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缺少什么呢?
雖然是事后再補給他承宣使之職,但也算是一種補償,至少打開了李延慶向上走的通道。
不過郡王這種東西說白了也是一種虛榮,大宋從不授予在世官,可它就像少女的貞操一樣,一旦破了例,在帝王的眼中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誰說李延慶將來就沒有機會?
九月初八,朝廷旨意送達燕京府,將燕京府改名為燕山府,正式任命王安中為燕山知府,郭藥師為燕山府同知節度使事,兩人一正一副,一個主政,一個主軍,共同負責燕山府的軍政諸事。
種師道和郭藥師交接了軍權,隨即率領八萬大軍班師回京,押送繳獲的全部財富以及數千名工匠,連同數十名抓獲的遼國重臣一起向京城浩浩蕩蕩而去。
童貫在八月中旬便被天子召回了京城,一頓狠狠斥罵當然是免不了,不過東路軍攻破了燕京城,著實令趙佶心情大好,加上他對燕京得失的關注程度遠遠超過了不幸的陣亡將士,所以童貫雖被斥罵,卻沒有被罷官免職,而是被勒令在家面壁思過一個月 面壁思過是對宦官獨有的懲罰,就像老子對兒子的懲罰一樣,趙佶從骨子里將童貫當做自己人,自己人就是可罵可打,但就不會動真格嚴懲,十萬將士的冤魂就在趙佶輕描淡寫的一句面壁思過中消散了。
不過對朝廷的交代還是有的,主將辛興宗被下獄問罪,最后被發配嶺南充軍的結局也就不可避免了。
童貫所謂的面壁思過不過就是呆在家中不出門罷了,西夏戰役失利,他還被面壁思過一年,現在不過才一個月,看得出官家根本就沒有懲罰自己的念頭。
雖然明白這一點,童貫心中還是覺得異常疼痛,官家對自己的寬容是因為種師道的大勝,而種師道已經被封為廣陽郡王,童貫日思夜想了十年,不遺余力地準備了十年,最終卻給別人做了嫁衣,讓童貫心中怎么不痛得流血,恨得入骨。
書房內,童貫坐在寬大桌子后面沉似水地對養子童延嗣道:“這件事看起來小,但做砸了后果卻很嚴重,我之所以要你做,是因為你的穩重和精細,當然,也是因為你讓我信得過,可別讓我失望了。”
童貫是成年后才凈身為太監,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對傳宗接代格外看重,而且他不像其他宦官那樣隨便找一個人改姓,童貫很看重血統,童延嗣既是他的養子,同時也是他的嫡親侄子,是他大哥的兒子過繼給自己。
兩人血管里流著同樣的血液,童貫也對他也格外器重,所以童延嗣盡管從未打過仗,卻已經做到了從四品的左驍衛將軍一職,官階為宣威將軍,比王貴他們用性命搏來的官職還要高。
童延嗣連忙躬身道:“請父親放心,這件事孩兒全程操控,但也不會出面,孩兒會讓心腹安排一個不相關的人來辦妥此事。”
童貫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最好,事后你再去找張惲談一談。”
張惲是開封府少尹,是童貫的心腹,有他在,就不怕事情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