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光,火把熊熊,一道北風呼嘯吹起,帶來森森殺氣與寒意。
突厥牧羊部,營地西三里,韓躍負手立在積雪之上,他目光帶著一絲不忍,靜靜看著手下戰士在掘地挖坑。
總共五個大坑,每個寬有百丈,深達三丈,望之漆黑陰冷,宛如九幽地府的入口。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大唐北地的萬人坑竟然會出自我手!”韓躍喃喃一聲,他仰首看向天空,今夜天氣陰沉,漫天不見一點星光。
兩個渾身是汗的戰士跑了過來,一人喘著粗氣,另一人勉強開口,大聲匯報道:“稟告侯爺,大坑已然挖好,請您…請您……”
這個戰士顯然知道殺俘不詳的說法,口中期期艾艾半天,最終也沒敢說出‘請您下令’的請求。
他不說,韓躍也知道該如何做,雖然心中略微不忍,然而更多的還是火氣。
“傳令下去,二十八萬人持兵警戒,預防漢奴嘩變。”韓躍眼神猛然一冷,他緩緩閉上眼睛,負手沉吟良久,然后語氣輕微道:“坑!”
一個坑字,仿佛抽干了他渾身所有力氣,似乎頭腦也有些眩暈。
兩個戰士對視一眼,同時轉手回頭,大喝道:“侯爺有令,開殺……”
轟隆隆——
鐵蹄聲聲,大地震顫,無數騎兵驅趕著一隊一隊漢奴,噗嗤噗嗤宛如下餃子一般往大坑里推搡。
韓躍擔心嘩變的情況完全沒有出現,這些青壯漢奴雖然個個身強力壯,然而他們只知道哭喊大叫,會求饒,也恐懼,偏偏就是不敢反抗。
“老爺饒命啊,我們是身上有漢人的血脈,我們是您的同族……”
“老爺,尊貴的老爺,我家里有三個純種漢女,我把她們全都獻給您,求您饒我一條狗命,求您繞我一條狗命啊……”
“我也有,尊貴的老爺,我也有純種漢女,她們還生了小閨女,都獻給您,都獻給您好不好?”
說什么的都有,人之將死,所有的惡性顯露無疑,只要自己能活,哪里能顧得了自己的老婆孩子。
韓躍猛然睜開眼睛,站在大坑旁邊怒喝道:“在你們眼中,老婆就是用來換你活命的嗎?”
坑中哭哭喊喊,不時又有更多的漢奴被推下去。
突然有一個青年大聲喊道:“老爺,我是漢人,我是純種漢人啊,我娘是大唐的女人,我現在只認我娘不認我爹,我要做純種漢人,求老爺繞我一命……”
韓躍悲憤狂笑,指著青年責問道:“那你跟本侯說說,你母親在哪里?只要她肯出來求饒,本侯爺就放你一次。”
青年噶然收聲,跪在坑底嗚嗚大哭,過了半天又開始求饒,絮絮叨叨說自己是純種漢人。
韓躍獰笑一聲,目中閃過森森殺機,冷喝道:“現在說自己是漢人,當初你們沖入中原燒殺搶掠的時候怎么不說?”
坑中陡然一靜。
“淫殺漢家女子的時候,你們怎么不說?”韓躍再喝。
坑中更加沉浸,偶爾還有哭喊,夾雜一點求饒。
“把妻子送給突厥人玩弄的時候,你們怎么不說?”韓躍第三次喝。
一連三問,聲聲誅心,然而坑底的漢奴完全沒有自責之色,只是滿臉帶著驚慌與恐懼,壓根就不懂得悔過。
韓躍直接被氣笑了,他猛然手指上空,大聲厲喝道:“爾等問問天,蒼天饒過誰?如果你們身上沒有罪孽,如果你們不曾犯下殺劫,本侯爺豈能下令坑殺?”
他一臉森嚴,語氣卻前所未有的肅重,發誓道:“若你們是好人,我就算拼著糧草斷頓,便是拼著突厥不打,本侯爺絕對會救贖你們回中原……”
坑中一個青年忽然跪倒下去,大聲道:“我知錯了,我淫過十一個漢女,而且還殺過九個老人,我自知該死不求饒命,只求漢人侯爺憐憫我的妻子,她沒有錯,而且還懷了孩子。小人希望她能回到中原,受到您的庇護。”
韓躍眉頭一豎,對周圍戰士喝道:“拉他上來,用刀砍了,此人既然在臨死之前悔悟,那就不該像畜生一樣被活埋,他有罪該死,但是可以像人一樣去死。”
這話蘊含哲理,那些戰士大多聽不懂,不過并不妨礙他們聽從韓躍的命令。
很快有人跳下大坑將這個青年漢奴拉起來,然而抽刀一擊梟首,鮮血噴出去足有三尺還高。
“還有沒有悔悟的人?”韓躍目光炯炯,附身盯著大坑。
這一刻,他心中非常希望有人出聲,他甚至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只要再有十人悔悟,那么他就放過這些二代漢奴,因為這些人還有救。
可惜整整六萬人,最終只有一個愿意死在刀下的青年,余者人數雖多,但卻只知道開口求饒,只知道獻上老婆祈求換命……
韓躍一聲長嘆,黯然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左右都是死,為什么不在死前幡然悔悟?若是你們能這樣,至少可以堂堂正正挨一刀,而不是像畜生一樣被埋掉。”
沒人回答,沒人理解,也沒人體會。
韓躍閉眼良久,猛然睜開雙眼,大聲道:“給本侯爺拿一把鏟子來。”他要親手施為,挖下第一鏟埋人的土。
一個戰士拎著鐵鍬跑過來,恭恭敬敬擦了擦鍬把上的泥土,然后小心翼翼了過來。
韓躍一把抓在手中,附身最后看了一次大坑,眼見人頭黑壓壓一片,個個臉上帶著絕望和恐懼,他大笑一聲,厲喝道:“既然你們今生不愿做人,本侯爺送你們提前離世……”
雙臂奮力一挖,撅起一鍬泥土,惡狠狠扔了下去。
“動手,埋人!”周圍無數戰士同時大喝,各自掄起手中鐵锨,瘋狂往大坑里埋土。
砰——
韓躍重重把鐵锨扔在地上,他憤然轉身,腳下瘋狂飛奔,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顯得孤獨而又悲涼。
誰曾看到他轉身之時,眼角分明有淚。整整六萬人喪命他手,便是鐵石心腸之人,心中也難以堅硬。
草原夜寒,北風咆哮,大坑旁邊悄然出現十幾個國公身影,李勣一聲長嘆道:“有圣人之心,方可行殺戮之事,這話老夫以前一直不懂,今夜我終于懂了。”
程咬金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臉苦笑道:“老子沒你那么多愁善感,我現在只擔心一件事,若是這娃娃下令殺俘的消息傳到長安,你猜娘娘會不會暴跳如雷,俺真怕她會用手抓咱們的臉……”
眾人都是一呆,想及長孫皇后護犢子的性格,人人打了一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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