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鄴城,漳水大壩。
大壩的兩端,已經呈現出非常奇怪的景象,一端的河道,通向十余里外的鄴城城墻,早已經干涸,即使是在這寒冬臘月里,河床之中也是積滿了冰雪,卻是看不到一點流水,而另一邊的堤壩之后,則是高過這干涸的河床足有五六米的積水,依山而建的這個巨大的水庫,已經盛滿了整個山谷,只要一看這道大壩,就會知道,漳水河道之所以干涸,完全是因為有人在這里筑堤蓄水的原因。
翟斌一身鎧甲,滿頭白發在寒風中亂舞,他雙手駐劍,坐在山頂,看著堤壩之上忙忙碌碌,來回奔跑的丁零軍士們,三角眼里,時不時地冷芒乍現。
而在他身邊,一個身著文官服飾,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是渤海大族封氏的現任族長,封衡是也。這封氏自從燕國在遼東的時候就不遠萬里地投靠了,其祖先封孚,是燕國開國的重臣,燕滅之后,封家也失去了往日的榮光,可是慕容垂直再次舉兵復燕后,封衡馬上率著族中子侄前來投奔,也被授予了左司馬這樣的要職,這位封衡初來乍到,立功心切,直接向慕容垂出了這條引漳水水淹鄴城的毒計,連日來,封衡與翟斌就在這里筑堤蓄水,就準備以這大水之力,一舉沖垮鄴城那堅固的城墻呢。
封衡這會兒兩眼都在放光,看著身后那大堤之內,正隨著寒風的怒號,不斷地翻騰的漳水,喃喃地說道:“快了,快了,大堤一破,鄴城必破!”
翟斌看著封衡,突然笑了起來:“封先生,我說,這引水灌城的毒計,你是怎么想到的?要換了老夫,是萬萬想不到的。”
封衡哈哈一笑,面有得色:“當年先父大人隨燕國大將慕容恪平定青州時,曾經見慕容將軍攻廣固城時,就是斷了城外的九龍潭水,然后蓄水沖城,號稱難攻不落的堅城廣固,也最終陷落,再之前,戰國時的秦國大將白起,也用水攻之計破過楚國國都郢城,而再往前一點,三家分晉的時候,三國聯軍也引汾水灌過晉陽,在我們中原,這種戰例很多啊,只是這蓄水之法嘛,就不是一般人能掌握的了。”
翟斌“嘿嘿”一笑:“封先生啊,看來你們家世代相傳的,就是這種蓄水灌城之法吧,我們忙活了這么多天,也就等這一下了。”
封衡笑道:“不錯,現在水已經蓄得差不多了,狂風大作,只要一決開這座大堤,就可以引水去灌鄴城城墻了,即使以這鄴城之堅固,也難擋這洪水滔天啊。”
翟斌滿意地摸著自己的胡子:“好啊,那我們還等什么,趕快決堤吧,讓他們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封衡哈哈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一變:“翟將軍且慢,這河道之邊,乃是吳王的大營所在,洪水無情,得先通知我軍撤離,才能行這水攻之事,我們還是先派使者去邀請吳王他…………”
翟斌的眼中冷芒一閃:“封先生,麻煩你現在就順著漳水去向吳王報個信,就說,我會送他的兒子們很快跟他見面的!”
封衡的臉色大變,頓時明白了過來,厲聲罵道:“你,你竟然敢反…………”
翟斌的神色冷厲:“我從未依附過慕容垂,何反之有?亂世之中群雄并起,我們都是一樣的起兵豪強,憑什么就要居于他之下?一時尊他一聲盟主,他還真的把自己當成皇帝了,對我等頤指氣使,老子想要給弟弟們要幾個尚書當當,都不肯,給自己兒子官倒是大方得很,相比之下,少天王的開價,可就好得多了。”
封衡咬牙切齒地罵道:“奸賊,你們這些丁零畜生,不得好死!”
翟斌冷笑著一揮手,侍立于他身邊的侄孫翟遼,抽出了大刀,只一揮,封衡的首級就跟他的脖子搬了家,西瓜一樣的腦袋落到地上,滾出十余步遠,正好落到了翟遼的腳下。
翟斌搖了搖頭:“這姓封的都只認他們慕容家,就送他們一起團聚吧。真兒,你現在回營去,整頓兵馬,一旦我們水攻得手,就馬上攻擊鮮卑人其他各處營地,趁亂把他們全部消滅,記得給苻丕發信號,讓他也出來!”
另一邊,翟遼的父親翟真說道:“如果水攻的話,只我們自己的兵馬,就可以盡滅鮮卑燕軍了,不用城里的秦軍出來幫忙吧。”
翟斌笑著扭頭看向了身邊的兩個六旬老者,一個高大漢子,乃是翟斌的弟弟翟檀,手持兩把大斧,哈哈一笑:“真兒,你現在還不知道嗎?慕容垂,咱們要消滅,而苻丕,咱們也要消滅。”
另一個個子稍矮的老者,乃是翟檀的同母弟弟翟敏,他的背上插著一把鬼頭大刀,雙手抱臂而立,嘴角勾了勾:“這可是難得的機會,苻丕不知道我們灌水攻城之事,只要他一出來,和慕容垂在河道里斗到一處,咱們就放水淹了他們,如此一來,二賊皆滅,這鄴城,乃至整個關東,就是咱們丁零翟家的啦,哼,咱們自入中原來,多年都被人所奴役和驅使,今天,就是咱們丁零人真正獨立自由的一天,必將永載史冊!”
翟真恍然大悟,拍手笑道:“大伯高,實在是高!”
翟斌滿意地點了點頭:“要不是姓封的有這等毒計,我也沒辦法一下子滅了這兩家,慕容垂用兵如神,但他再神,也不可能躲過這天地洪荒之力!哼,他想要把我們丁零人當成馬前卒去送死,咱們也不會給他賣命。秦國那里,咱們叛過一次,以后也不會把我們當成自己人的,不如早點一起消滅。記住,只要有了鄴城,就有了一切,關東之地,再無可以與我們爭鋒的力量啦。”
翟真二話不說,帶著翟遼轉身就走,剛一抬腳,就踢到了地上腳邊那封衡的首級,雙眼圓睜,嘴巴大張,似是還要有話沒有罵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