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緯一陣劇烈的咳嗽,姚興上去一陣撫胸揉背,這才讓他重新喘過了氣,尹緯嘆道:“阿興,我最擔心的就是這點,你看不起這些四周的蠻夷,連對他們君主的情報都不掌握,這樣下去,會吃大虧的!”
姚興放下了手中那個剛給尹緯吐了幾口濃痰的銅盆,坐回了榻前的墩上,不以為然地說道:“總不可能說離我們幾千里,不接壤的部落蠻子,還要我去研究他們的頭人是什么樣的人吧。以前西秦,仇池,后涼這些敵國的君主將相,我可是研究了很多的,現在南北二涼新興,成為我們邊境的新勢力,我自然后面也會安排探子去調查他們的。不過,如果沒有你幫忙,這情報工作會差不少,所以你還得早點好起來,咱們再干一番事業。”
尹緯擦了擦胡須上的幾滴口涎,嘆道:“之所以這禿發氏崛起,就是因為這個禿發褥檀,他雖是蠻夷,但自幼讀漢人詩書,與他那些動不動殺人搶劫的兄長相比,從不殺下屬,待士接物,有賢者之風,即使是他的父親,也跟他的幾個兄長說過,說他這個弟弟,才是真正的禿發部的希望,以后不要傳位給自己的兒子,要給這個弟弟。”
姚興笑了起來:“聽起來倒象是當年西周興起前,那古公亶父要傳位自己的小兒子,也是文王姬昌之父季歷時所說的話。不過,這個禿發褥檀,真的有季歷的本事嗎?”
尹緯勾了勾嘴角:“就拿那乞伏熾磐來說吧,身為西秦太子,給送去南涼當人質,本來是想向南涼借兵,對抗我們大秦的,可是禿發褥檀卻是沒有發兵,這說明他對形勢,有冷靜的判斷,不會貪圖西秦的許諾和小利,就出兵與我們大秦作對。等于乞伏乾歸投降我國后,如果換了阿興你,會如何處置乞伏熾磐呢?”
姚興勾了勾嘴角:“如果是我,會知道大秦的勢力雖然滅了西秦,但未必能長久駐扎,以后若是想收西秦之地,那最好是立乞伏熾磐這個傀儡,帶著他打回老家。”
說到這里,姚興長嘆一聲:“本來我當年收留劉勃勃時,也是這樣的想法,指望著靠他為先導,打回河套朔方,威脅北魏的漠南根基,可想不到,卻是養虎為患,悔之晚矣啊!當年你就勸我不要這樣做,這么說來,那禿發褥檀不應該選擇這樣的策略了?”
尹緯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乞伏熾磐聽說父皇投降之后,也跟著想要叛逃,回去西秦之地自立了,結果給抓了回來,南涼的眾臣對于此事非常憤怒,一定要殺了乞伏熾磐,可是禿發褥檀卻說,這個乞伏熾磐是個孝子,去投奔自己的父親,是天經地義的事,應該成全這種孝道,所以沒有殺他,只是換了個地方安置。”
姚興奇道:“蠻夷之中,也有這樣的人?人質叛逃,恐怕換了誰都要殺無赦吧。”
尹緯道:“還有更絕的呢,這個乞伏熾磐給易地關押之后,禿發褥檀還減少了守衛,讓乞伏熾磐直接逃掉了,只是他逃得匆忙,落下了自己的妻兒。這下南涼眾臣又憤怒了,強烈要求殺掉乞伏熾磐留在南涼的妻子和孩子。”
姚興笑道:“這下一定會殺了吧,換了誰也不能忍啊。”
尹緯搖了搖頭:“沒有,他不但沒殺,還把女人和孩子送回來了,讓他們帶話,說要借他們的口,向阿興你問好呢。”
姚興啞口無言,久久,才嘆道:“怪不得給禿發部落說成是圣人,還真的頗有仁義之風啊,只是這樣的做法,真的鎮得住那些兇殘的手下嗎?”
尹緯點了點頭:“厲害之處就在這里了,他放走乞伏熾磐的妻兒,讓那些西秦余黨感念了他的恩德,主動獻上幾十萬頭牛羊作為謝禮,他自己一點不留,全分給了手下,說殺孤兒寡母不是英雄所為,還主動把各部頭人放在他那里的人質給放回去了,這事做得太漂亮了,部下人人心服,感恩戴德,本來一盤散沙的南涼,一下子就在涼州南方崛起,各羌胡部落爭相歸附,有控弦之士十余萬,人口數十萬,已經不是隨便可以消滅的小勢力了。”
姚興的面色凝重:“聽你這樣一說,我才知道,我太低估我的敵人了,嶺北的劉勃勃先放一放,我得先消滅了南涼才行,這個是大敵,再讓他收買人心,只怕整個涼州,都非我所有了!”
尹緯搖了搖頭:“阿興,涼州離關中數千里,人心不附,不是軍事能解決的,呂光當年擁眾十余萬,挾著西域大勝的軍威而回,一時占有整個涼州,可結果呢,不過十余年,就國破家亡,就是因為仁義不施的結果。涼州地廣人稀,不適耕作,除了都城姑臧外,多半是游牧草原,只有讓這些兇悍的羌胡心服,才可能控制得住。現在禿發褥檀仁義之名遍及整個涼州,人心思歸,如果我們這時候沒理由地攻打他,那整個涼州,都會站在他這一邊,與我們為敵的!”
姚興咬了咬牙:“確實,他現在用這種方式放回了乞伏熾磐,我們連開戰的理由都沒有,但難道我們就得這樣一步步地看著南涼坐大,最后連姑臧城都失去嗎?”
尹緯微微一笑:“禿發褥檀雖然長于謀略,智計過人,但是軍事上卻是他的短板,南涼以前是強大的部落,打得西晉都死去活來,但長年的戰爭也是讓部落損失慘重,最后遠遁河湟,實力上受到很大削弱,現在看似兵強馬壯,但多是聞名來依附的羌胡部落而已,打不得硬仗,如果我們讓南涼和北涼直接碰面,引他們來爭奪姑臧城,那就是坐山觀虎斗啦!”
姚興睜大了眼睛:“你說什么?要我放棄姑臧城?放棄到手的涼州?這怎么可以!今天他要姑臧我給他,明天要長安是不是我也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