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青豎起耳朵,全神貫注的去辨析著那些聲響,生怕又是一頭猛獸突然襲來。
那些瑣碎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遠處竊竊私語。既渺小又微弱,被火焰燃燒的噼啪聲掩蓋得若有似無。
直覺上好似不是什么潛伏的危險。
他將猙肉反復翻轉了數次,烤得油汁迸濺,大顆大顆的油水滴在燒得紅火的木炭上,發出滋滋的響聲。
火受了油,燃燒得更加旺盛,生怕火勢過旺烤糊了猙肉,他抽出幾根木柴,走出幾步將還沒燒及的部分插進土里,以作照明的火把。
聽說許多野獸都是畏火的,或許也能作為一種威懾吧。
當夜色蒼茫時,經過炭火烤煉的猙肉,已經烤得汁肥味美,香氣四溢。此時月明風清,一陣微風就能將烤肉的香氣傳達百里。
他生怕香氣會招來不速之客,便顧不上燙手,趕忙用層層疊疊的荷葉包裹住烤熟的猙肉,抱在懷中就循著先前狗子跑走的方向找去。
夜里視野受限,比白日更加危險,他腳下絲毫不敢停留。
穿過一片竹林后,眼前出現了一條石板小徑。林蘇青沉下一口氣,賭著這條小徑應當就是通往那位二太子殿下府邸的路。
跑過了這條路,四周忽然變得安靜,好像有什么從中震懾了萬物。萬籟俱寂,連蚊蟲都不敢飛舞,更沒有夜蟲亂叫。只剩下他自己喘氣和心臟突突直跳的聲音。
一切靜謐得令人心慌膽戰,卻又令人感到萬分安定。
走著走著,前面出現了一汪湖水,有幾只白鷺歇在蘆花淺水邊。它們看見林蘇青小心翼翼地走來,竊竊私語道:“我今日聽說便是他,誤踩了殿下召回追風神君的結界。”
“古往今來從未有過這事……恐生禍端啊……”
“噓,殿前休得胡言亂語,就不怕追風神君將你撕成渣渣?”
白鷺們細細碎碎的聊著,卻在林蘇青走近時,不約而同地噤了聲,佯裝閉目養神。可它們方才的對話,還是被林蘇青也聽去了七八分。
他將荷葉包裹著的猙肉往懷中攏了攏,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假如二太子殿下不答應……
剛這樣一想,他立馬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心意已決,今事不在疑。
穿過湖上橋廊,繞了幾處長林,眼前赫然出現一座莊肅的府邸。那府邸十分宏偉,更像是一座宮殿。
青磚黛瓦,飛檐翹角。湖水粼粼的波光反映在如畫紙般的墻面上,將雕欄玉砌的府苑染上了潮濕涼薄的氣息,千里皎潔的月光流入了院墻,使整座府邸含著清冷的滄桑。
而令人驚詫的是,那高掛的牌匾之上,赫然題著三枚朱金大篆——太子府。這上面沒有“二”字,莫非是大太子的府邸?
可他借著燈火放眼四處,除此之外,并無其他宅院府邸,應當不會錯才是……
林蘇青屏息凝神走到門前,剛要抬手扣門,如浸透了墨汁的大門便自動敞開。他左顧右盼見毫無人影,才怯怯的繼續往里行去。
“林蘇青!”夜靜如水,狗子的聲音乍然出現,響徹了夜空。嚇得林蘇青一個踉蹌,險些將懷里抱著的猙肉飛了出去。
“你嚇死我了!”不知怎的,縱使白日里見過了狗子的神通,林蘇青心中也還是怕不起它來。
此時看見它出現,反倒有些想感慨——終于他大爺的讓我找著了。
狗子繞著他嗅來嗅去,眼神一怔,愕然道:“你居然折了窮桑的樹枝烤猙肉?”
在林蘇青一臉茫然中,它繼續問道:“你可知那株窮桑是……是誰種的?”
狗子的出現,令林蘇青一掃先前孤身無助時的怯弱,多少恢復了些許平日的狀態。他惝恍道:“不會是二太子殿下種的吧……”
狗子瞥了他一眼,顯然答案是錯的。林蘇青正等著狗子正解,狗子卻避而不答,只道:“你跟我來。”
他便不多問,只當不甚重要的事,急忙跟了去。
穿廊過榭,他們在東邊的一處內園前停下。
狗子抬起小爪示意林蘇青止步,它自己輕手輕腳的跑了進去,片刻才出來,沖林蘇青道:“進去吧。”
林蘇青聞言,想必二太子殿下就在此園之中。
他躬身捧著兩包猙肉舉過頭頂,畢恭畢敬的進了園子,朝正坐在園中石桌前的二太子殿下奉上:“殿下,猙肉烤好了。”
他現下有求于二太子,不敢再如先前那般莽撞說話。
二太子借著幽幽月色,自斟了一杯薄酒,氣息一如既往的清冷。他睨了一眼林蘇青捧著的猙肉,漠然的眼神中卻忽然有一閃而過的訝異。
“誰教你用窮桑做燒料的?”語氣卻仍是淡漠。
林蘇青先是一愣,俄而解釋道:“我不認得那是什么樹。只是曾經在書中看過,荔枝樹的樹枝用來做燒料,烤出的肉會格外馨香。我見那株樹同荔枝樹有幾分相似……就折了。”林蘇青當即跪下:“殿下恕罪。”
“出去吧。”二太子語氣淡然,并不怪罪。
片刻見林蘇青巋然不動,仍跪在原地。他才側目過去,眼眸于月下透著清幽的光亮,不動聲色道:“何事。”
林蘇青立即叩首伏地,懇求著:“我想跟著殿下學本事,修煉成仙,今后好有機會能夠回家照顧我媽……”媽字剛出半個音節,他趕忙改口:“我娘。”
二太子余光掃了他一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淡淡道:“你若無處安身,可暫留你在本府。只可為仆奴,不做便走。”
林蘇青一聽,走是不可能的。雖然求學被拒絕,但好在二太子愿意收留他。來日方長,修行一事,可以尋著機會再提,不妨先留下。
“多謝二太子殿下。”林蘇青叩了首,才起身退出了園子。
他剛一退出門檻,狗子便冒出來叫住了他:“你等著。”
話音一落,它就跑進了園子。不多時,竟抱著林蘇青方剛獻上去的兩包猙肉跑了出來。
林蘇青見它兩條腿兒跑著,生怕它跌倒,趕忙伸手去接了一把:“這……”
狗子得意道:“主上賞給我了,我們去那邊吃。”像是它意料之中似的。
它歡快的朝湖心亭跑去,林蘇青抱著兩包猙肉連忙跟上。
才剛坐下,就聽狗子道:“算你命好,主上從來不用仆人,你是獨一個。”
難怪如此宏偉的殿宇,卻不見任何侍衛、宮女一類的巡邏、服侍。
“狗子……”林蘇青話頭剛起,旋即被狗爪扇了一記帶著油腥的耳光。
只聽狗子怒道:“你才狗子!本大人大名追風!”
林蘇青捂著臉擦了擦沾上的油漬,恍然想起方才在蘆花淺水旁,從白鷺的交談中聽來的話……
狗子竟然就是追風神君?
“抱歉,抱歉。”想起狗子白日大戰猙獸時的勇猛,林蘇青也忽然有些怕它。
為了避免被狗子一怒之下撕成渣滓,林蘇青誠心誠意地道了歉,才敢繼續問道:“我見你和殿下都比較詫異我折了窮桑來烤肉,這其中有什么緣故嗎?”
狗子渾身一怔,連忙埋頭猛啃著猙肉,囫圇道:“沒有什么緣故,以后你也別多問。丹穴山有些講究是說不得的。你若不想死,就少說話多做事。”
狗子三五口吃完了猙肉,拍拍肚皮跳下石凳,扭頭沖林蘇青道:“會有燈火使給你領路,主上賜了你偌大的一間廂房呢。”
狗子不愧名曰追風,總是一眨眼便沒了蹤影。
幾乎是它的聲音剛消散在夜色中,便有一只粉中點藍的飛蛾,繞著湖心亭上懸掛著的氣死風燈轉了一圈,落下時化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嬌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