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青干脆將手里的魚食一把全撒了出去,拍了拍掌心,取了侍從手里候著的帕子,朝園內石桌走去。
他將手擦了擦干凈,扔還給侍從的同時,隨意地坐在石凳上,對吳將軍道:“慶州都督馮挺,前些日子上奏說,邊防將士鎧甲稀缺,甚至潰不成衣。你派人替送一百副鎧甲過去。”
又囑咐道:“鎧甲這東西丟了可不是小事,連忙補充道,“派靠譜點的,別叫他們弄丟了。”
“殿下……”吳將軍有些猶豫,“運送鎧甲一事……屬下擔心會遭人非議。不如私底下送過去如何?”
“私底下運送鎧甲,在被人發現后揭露出來,不是更加有理說不清嗎?正常運送就是了。”
林蘇青毫不含糊地吩咐著。其實馮挺遞交的這份奏章是真太子批復過的。只是還沒來記得吩咐下去,就被他給頂替了身份。
想來是真太子批復的,應該不會有錯。何況此事即使由他來判,他也會這樣定奪。既是如此,那就更不會有什么錯了。
“著手去辦吧,邊防物資是萬萬不能短缺的。”
吳將軍便也不再猶豫,抱拳道:“是!”起身便去了。
當日下午,林蘇青又召來了梁文復與陳叔華二人。與他們共同商議著處理一些朝政上的事宜,同時,通過他們二人的講述,找回一些“丟失的記憶”。
從他們所描述的內容中,他通過太子處理事件的方式態度,又結合先前從太子處理政務的手法,以及太子個人的一些日常筆記,又進一步了解了這位太子的為人和秉性。
似乎是位獨具慧眼,善于識才用才,謀略過人之人。還是位治國理政的能手,無論政務能力還是軍事能力,都是相當的卓越。
單要說性格的話,他有些不知如何總結……說是溫和敦厚吧,卻也斬虜千計。
不過,私德如何,自然不能以戰場上的表現來評判,戰場本來就是個殘酷的地方。
大體上,太子應當是位光明磊落,仁厚寬簡之人。頗有泰伯之賢,子臧之節。
他們正議著社稷上的事宜,門外突然有人來報。
“啟稟殿下,陛下從方寸天池派了人來。”
不是剛去嗎?怎么這會兒派人來東宮?
“傳。”
侍衛轉眼便將來人帶了過來。是御林軍來里的一員,他上前來,抱拳道:“太子殿下,陛下召你即刻前往方寸天池。”
登時林蘇青的心里就起了疑思,但表面上,他道了句:“知道了。”
隨即吩咐侍衛道:“帶他去花廳等候,本宮稍作準備,即刻出發。”
“是。”東宮侍衛與那位御林軍的侍衛皆是抱拳后退兩步,而后才轉身離開。
隨即,林蘇青便對梁文復和陳叔華問道:“二位以為,父皇為何突然召見本宮?”
梁文復沉思了片刻,道:“殿下不妨先緩一緩,平王也在方寸天池避暑,事出有因,平王定會派人來知會詳情。”
梁文復的話音剛落,登時又有侍從來報:“啟稟殿下,平王派人來送信了。”
果然!
“傳!”
隨即便來了一個輕裝簡衣的人,一到便屈膝跪下,十分恭敬:“稟太子殿下,有兩名出自吳將軍帳里的士兵,帶著一百具鎧甲來到方寸天池,向陛下檢舉您……”那人忽然猶豫起來,不說下去。
林蘇青蹙眉一怒:“說。”
那人這才吞吞吐吐道出:“他們向陛下檢舉您……您意圖謀反。”
什么?不止是林蘇青,連梁文復和陳叔華二人都驚怔住了,他二人完全不相信。
“這、這怎么可能,太子怎么可能造反呢?”
“誰反了,太子也不會反呀!”
林蘇青深陷怔愕,愣了半晌。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給邊防運送甲胄,竟然鬧出了太子要造反這一說……突然他腦子嗡的一聲回過神來。
“快去傳吳藝!”
人是吳藝派出去的,出了這么大的事,當從源頭揪起!運送甲胄之人,為何要去皇帝面前告誣狀。
等了許久,都不見吳藝趕來。
“吳藝呢?怎么還不到?”這不像是吳藝平時的作風,他平時都是隨傳隨到。
“再傳!”林蘇青話音剛落,倏然看見門外趕來了一個匆忙的身影。
是上回深林中給他說巫蠱的副將。
副將風塵仆仆,身上還掛著幾片菜葉,一眼便知是快馬加鞭趕來,途中定然撞翻了不少老百姓的菜攤子。
他剛邁過書房門檻,便一頭跪下:“請殿下降罪!”
林蘇青原本不認識他,但先前因為巫蠱一事暗地里特地查了他的底細,也知道了他是吳藝帳里的副將,遂問他道:“吳藝呢?”
副將伏跪在地,頭也不敢抬,回道:“吳將軍被潁王府來人扣住了,說是奉的陛下的詔令,吳將軍特地命屬下從后門快馬而出,前來通稟殿下。”
“被扣住了?”林蘇青看了看梁文復和陳叔華,顯然他二人也沒有料到會有如此變故。
林蘇青按捺住心中的慌亂,道:“你先說來,你是否清楚吳藝派去運送鎧甲的人是什么來歷?”
副將再叩了一記響頭,回稟道:“是趙達和魯四,吳將軍與屬下從平日表現優異的將士中選拔了一些人選,其中便有他二人自薦,于是便派了他二人負責運送。”
副將說著,情緒十分激動,又是叩下響頭:“是屬下眼拙,還請殿下降罪!”
自薦?莫非是誰早有預謀?
林蘇青吩咐道:“梁大人,陳大人,你們先靜候府中,見機行事。本宮去一趟方寸天池。”
“殿下……”
陳叔華想阻攔他去,林蘇青打斷道:“本宮堂堂東宮太子,當朝的儲君,只需等父皇退了位,本宮不就上位了嗎。本宮造哪門子的反。你們等著,本宮說理去。”
梁文復連忙躬身站起來,捧手上前勸道:“殿下,陛下面前,切莫意氣用事。”
“本宮明白。”
他一把將副將從地上扯起來,拽著他的領子就往外去,“本宮昨日打獵受了傷,今日不便策馬,你載本宮一程。”
徒留梁文復與陳叔華一臉錯愕,難以置信。
這……太子殿下的行事作風……怎的和以前大不一樣?
瓷器摔碎一地的聲音,令人心驚膽戰。
一直伺候皇帝的老總管看著被皇帝一把推開,摔在地上的松木托盤,和那一地碎得驚心的琉璃瓷器。他的腰身不由自主地更是佝僂起來,一聲也不敢吭。
平王與潁王登時跪下:“父皇息怒。”
“這個逆子!朕前腳剛走,他后腳就蓄謀造反!”皇帝氣得渾身發抖,“朕自登基,就將儲君之位定給他了,他還有什么等不得的!朕何曾虧待了他!”
“潁王!”皇帝一聲怒吼。
潁王上前來,抱拳應命:“兒臣在。”
皇帝懲忿窒欲,坐回龍椅寶座之上。但氣憤難忍,他遂以手扣抓著椅子扶背,克制著心中的怒火。
“朕令你去查明此事!”
潁王卻面有難色,為難道:“父皇,大哥畢竟是太子,此事是否于暗中查探比較合適?兒臣明著去查太子,若是被居心叵測之人有心利用,生出謠言,萬一動搖了朝綱……”
“朕叫你去查,你就去查!”皇帝震怒,痛拍扶手,“他造反的時候怎么沒有想過這是件丑事?!給朕查!查得一清二楚!朕饒不了他!”
潁王依然不領命,為難道:“父皇,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畢竟是自家人,自家里說清楚就好了。畢竟……如果查明大哥真的蓄意謀反……他畢竟是太子,這……”
潁王話里引話,只說到七分半,并不說完滿。是要皇帝自己去想,自己去懷疑。
皇帝緊閉上雙眸,因為憤怒而急促的呼吸,令他花白的胡須都隨之顫動。他努力遏制著胸中蓬勃的怒氣,胸膛劇烈起伏。
片刻后,他才緩緩的睜開眼睛,似乎是稍微緩住了怒火,卻是目露兇光。
“朕命你立刻去查,如若太子當真有謀逆之心……這個太子,他不做也罷!”他一掌拍在龍椅寶座上,憤懣不止。
方寸天池這邊,戰火才剛剛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