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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這絕不是一個尋常夜

  脖子后面的涼意現在尚且能夠清晰的記得感覺,不可能是多想。

  林蘇青心中有些忐忑,或許因為是夜里,難免多些陰氣的緣故?他靈光一現,連忙執起哮天毫筆在自己左邊靠著的這面墻上,畫起了主上教過的符令。

  毫筆不曾沾過任何墨汁,但是下筆之后,凡落筆之處竟有金光跟著筆劃走,亮起了刺眼的光。每當一筆行過后,金光才會黯淡并消匿。

  林蘇青愕然,上回他自己畫符時,是在白天用自己手指在潁王身上畫,并沒有任何顯示,而這回,難道因為有哮天犬的神力的緣故?

  好在金光所射的范圍極小,林蘇青左手畫符,以右手五指并攏地去蓋住一筆一劃,隨寫隨遮,才不至于在黑夜里被人發現。

  當他畫完最后一筆,這道符令頓時金光乍亮,他怛然一驚,連忙雙手去捂住,卻仍然阻擋不了有微光從指縫中溢出。

  慶幸符令的金光轉瞬即逝,當他試探地松開手再看時,適才寫過的地方已經毫無痕跡。若不是有過金光,他甚至無法知曉這道符令是否有效。

  驚喜之余,前方來自青樓門前的嘈雜聲戛然而止,突然地安靜了,必是有異。林蘇青連忙探出半截腦袋去悄悄窺看。

  原來,是那婦人誓死跪著不走,鶯花們和小廝們拿她實在沒轍,于是去請來了老鴇。

  老鴇看上年近七旬,儀容十分嚴肅。她的臉上刷著墻漆似的白,一雙薄唇染得血紅,個頭不高,但氣勢很強,她一出來,適才的各種喧鬧聲頓時全都噤住了。

  她的臉上雖然也涂脂抹粉,但仍也掩飾不住眼角拉扯出來的皺紋,那一道道似溝壑又似刀疤,使她看起來嚴肅之余還帶著十分狠辣。

  不過,除了眼角,大約是因為過分干瘦的緣故,她臉上的皮膚倒是比起與她同年紀的人來說,算得上緊致。看不見其他什么明顯的皺紋,只有下巴與脖子的連接處垂墜著薄薄的一層衰皮,顯示出她的年紀已經不輕了。

  樓上有看客打趣道:“鴇母,你不會是要收留那個大肚子吧?”

  老鴇抬頭沖那些鶯花們和客人們笑吟吟道:“一件小事,可別擾了各位的好興致~姐兒們還不快去招待好各位大人。”聲音如她氣場一般利落,不似鶯花姐兒們那般輕浮。

  鶯花們一聽,連忙如花嬌 媚地招呼著客人,回去閣內繼續飲酒行樂。圍欄處頃刻少去了喧嘩,徒留著那些招攬客人的鶯花們倚著圍欄,繼續往下瞧著熱鬧。但誰也不敢再放聲議論,只敢以絲絹掩唇,交頭接耳。

  那婦人一聽這位便是這座樓的老鴇,她登即一記重頭磕下,乞求道:“老媽媽,求求您收留我一晚吧,求求您。”

  “我們這里是青樓,不便收留你這樣特殊的身份,你還是走吧。”老鴇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那婦人聽得渾身劇烈一顫,再抬起頭來時,額頭上已經破了皮,混著泥沙流淌下絲絲縷縷的鮮血。

  她抱著肚子央求道:“您若是不收留,我們母子就只有死了。”

  她沒有哭,可是言語之間的絕望聽得周圍的小廝與鶯花們皆是一臉驚愕。

  雖然不知道這婦人說的是什么胡話,可是大家不約而同地心生起沒來由的恐慌,像是這名婦人帶來了什么危險似的,眾人紛紛望向了老鴇,有膽小的鶯花甚至已經有淚水掛上了眼眶。

  樓門前如此這般的僵持著,林蘇青又看向斜對面房頂上,隱藏在夜色之中的黑影。他將手中的哮天毫筆攢得緊緊的,今夜一定不會平靜,但他,蓄勢待發。

  老鴇緘默不語,立在原地打量著四處,甚至還朝林蘇青躲藏的這處看了一眼,林蘇青連忙退回來,險些就被老鴇發現了。

  “你是什么人?”老鴇上的聲音再度響起時,林蘇青心中忐忑了良久,還以為是自己還是被發現了。直到他聽見那婦人苦澀的聲音響起:“一個苦命人。”

  他這才放下心,再次探出半截臉去窺看。

  那老鴇仍然立在方才的原位,且是半分都未曾走出青樓門前的石階,她此時正垂眸緊盯著那名婦人,她的冷靜與周圍的驚恐一比,使得她的氣勢更具了特別的壓迫感。

  婦人且蹙著眉眼撫摸著肚子,她的臉上一滴淚水也沒有,偏是那一臉的戚色,便能看出她百轉千回的心緒,很難過,很痛苦,很絕望,然于此萬般無奈的同時,她想活到平安生出腹中的孩兒。

  老鴇緊盯著那婦人,繼而朝身邊的一位身材微胖且形貌相當精明的中年男子使了個眼色,那男子著裝與其他小廝不同,顯示出他地位也高他們一等,像是這青樓的龜公,或是帳房、老鴇的管家一類的。

  他隨即上前去,站在婦人身側,抽出腰間別著的煙鍋,掂起婦人的下巴,向左撥了撥,又向右撥去,將婦人的容貌完整的展示給老鴇打量。

  林蘇青今日大約的看過那婦人一眼,但匆匆一瞥沒看真切,此刻才看到,那婦人倒是面容妍麗,特別是那一雙眸子,很是明亮,目光很是大膽。老鴇打量她時,她便回看著老鴇。

  不過她只是強裝的大膽罷了,因為她在發抖,而且咽了很多次喉頭,她很害怕也很緊張。

  俄而,老鴇點了點頭,那中年男子才收了煙鍋退開到一旁。

  “你要清楚,這里是什么地方。”老鴇神色漠然道。

  “這棟樓能夠屹立十余年仍然興隆繁盛,便知您定是位厲害的女中豪杰,我相信您最是同情走投無路的婦孺,您一定不會見死不救。”

  同白天要林蘇青包藏她時一樣,又是這般將話說到了絕處,只剩下同意與不同意兩種選擇。只是不知這老鴇子會如何選?

  林蘇青屏息凝神的繼續瞧著熱鬧,樓前的氣氛靜默過了一會兒,那老鴇蒼老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來:“這里沒有多余的客房可供你留宿。”

  老鴇話里有余地?!顯然那婦人也聽出來了,她急忙跪行幾步靠近了老鴇,懇求道:“馬廄或是柴房皆可,只求有一處地方棲身。”

  這婦人很是聰穎,令林蘇青實在想不到,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才令她走投無路,要在即將臨盆時還要四處躲藏。

  樓前又是一陣沉默,林蘇青時而看著門前的事態,時而看向對面隱藏的人影。他做好了準備,若是那人影突然沖下去襲擊,他必當挺身而出。若是老鴇不收留,他便繼續于暗中跟著那婦人。

  也不知是好奇心在作祟,還是他一貫好管閑事的性情在鼓動,他總覺得應該跟著,應該幫忙。

  這種心情就好比他曾經因為扶人被訛,但他后來遇到誰需要時,還是會伸手去扶;就好比他曾經遇見街上有一位阿姨強行拖著一名小男孩兒走,小男孩兒大哭不肯走,他上去過問,才得知人家是親母子。就連當事人都指罵于他,可他后來再遇到類似的情況,也還是會去過問……

  很多人說過他傻,但他不以為然。萬一呢?萬一哪次就因為沒有及時伸以援手,而造成了遺憾呢?

  他始終覺得,當一輩子行將就木時,臨終前所回想起來的一定不是開心往事,一定會是人生里所留下的后悔事與遺憾事。他不想一生有太多的遺憾與后悔。

  “你的親人呢?”老鴇突然開口問道。

  那婦人跪得端正,滿面戚容道:“無親無故。”

  那老鴇似乎一驚,瞬間又恢復了正色,反問婦人道:“當真無親無故?”

  林蘇青不知何時起,他的視力比以前好了太多。就譬如此時此刻,他在這幢青樓墻外拐角后躲著,那老鴇在樓門前立著,然而,他依然能清清楚楚的看見在老鴇的眼中,方才那一閃而過的驚喜。

  為何是驚喜?就在林蘇青疑惑之際,那婦人點頭道:“千真萬確。”

  旋即她又是猛地磕了一記重頭,林蘇青光是遠遠地看著,就覺得自己的額頭也是一痛。

  聽她央求道:“求求您行行好,收留我們母子一宿,只求一宿。天亮即走,絕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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