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蜉蝣歸息令是這樣的嗎……于渾然不覺之間,便無聲無息的化散了全部,與靈魄,不留絲毫痕跡。
山蒼神君默默地從懷中取出一本冊錄翻看著,目光落在了其中一頁,檢閱了許久的樣子,才落筆在上面寫寫畫畫著,神情格外肅穆,一絲不茍。
“主上……主上!”狗子扯著嗓子喊得撕心裂肺,“主上!!!”
牽著七條三爪鎖魂鏈的夜游神,將體形變得宛如一座山似的巨大,雙腿扎在地底下,牽著鏈子任由狗子奔命,如何也掙不脫。
狗子氣急了,它心疼極了二太子,也恨急了林蘇青,咒罵道:“林蘇青你個混賬王八蛋!你個忘恩負義的畜牲!你連畜牲都不如!主上嗚嗚嗚嗚嗚……”
哪管什么戰神形象,它就地一屁股坐下,抬著爪爪歇斯底里的哭了起來。
神仙尊者們瞧著狗子那副盡失顏面的做派,紛紛嫌棄的別過臉去,而回頭看見寂然不動的二太子時,皆是不約而同地嘆起了氣。
“早前便說過了,心慈手軟要不得。”
“唉走吧走吧,都散了吧,五百年后再見分曉。”
做完記錄的山蒼神君趕忙收起了筆與冊子,走向二太子身邊。他的唇抿成一條薄線,將心緒忍了再忍,卻依然溢于言表,他回身向夜游神點了點頭,夜游神才縮小了身軀,松開了手中的三爪鎖魂鏈。狗子一得自由連忙一路淚奔而來,方剛近了,卻山蒼神君直接攔住。
“先回丹穴山。”
“回個錘錘!主上、主上他……”
“回去再同你解釋。”
“我不!我——”
“回去吧。”山蒼神君好擔心自己也快要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擔心極了卻不能明說也不能表現。
只能道:“主上曾經屠殺了魔界上百余城池,而今下魔族一直埋伏在附近,再不離開這里,待他們發現情況有變,你我是否有這個本事護得住主上?!”
“還有,收起你的大嗓門兒,你真是生怕他們聽不見似的!”
山蒼神君的訓斥句句在理,狗子盡管心痛如絞,但它還是不得不將嘴閉上,抿得緊緊的,默默地將身形變大。
它不甘心的想去嗅一嗅二太子,想嗅一嗅是否還有可能的機會,卻鼻頭剛不小心碰上,二太子,二太子全身立刻乍現出金光,將他渾身包圍,光盾像一枚透明的雞蛋殼將二太子包裹在其中。
“主上……”聲音哽在喉嚨里,狗子癟了癟嘴將難過剎住,俯首將金蛋含在嘴里,旋即一躍,翻上云頂,御風而去。
它在心中自言自語,嘮嘮叨叨的安慰著自己:“我是神仙,我六欲清凈,我從不難過,我從不流淚,我是戰神,我心狠手辣,見慣生死,我追風、我追風從不難過,我追風絕不能難過,我追風……”
狗子將包裹著二太子金身的金蛋放入太子府府中蓮池中心的靈泉活水之上,它坐在蓮池岸邊,看著活水上立于金蛋之內的主上,哇地一聲哭得驚天動地,罵罵咧咧地哭著,邊哭邊咒罵,管他什么階品,哭天搶地的嚎得地動山搖。
“我主上可是天之鳳凰,古神后裔,我主上可是天神圣君……我主上是鳳凰……是鳳凰……嗚嗚嗚嗚嗚……媽的去他媽的,都去他媽的,當神仙有屁用,長生不老有屁用,有個屁的永生不死,去他媽的先祖托生,托你奶奶的腿你托生,丹穴山不需要你托生,托你奶奶的腿你托……主上……嗚嗚嗚嗚嗚……林蘇青你個王八犢子,你個白眼狼……”
整座丹穴山的族名,盡數化回原形,閉上雙眼匐在地上,悲傷籠罩住了丹穴山。
但凡生命,無論神仙妖魔,無論人類鬼怪,溯起根源不過是生活的地域不同,實際都是一樣。
是生命,便有生死,有誕生便有息歸,天地萬物有始有終,才有輪回,才得新生,才能流長。
所以強大的神仙與脆弱的凡人從根源上其實是一樣的,神仙也是會死的,死后或隕于山川河海,或化為星辰流云。比如方才拂面而過的清風,或許它曾經就是一位神仙。
不少有認為——神仙之歿應當轟轟烈烈,卻疏忽了古往今來有多少豪杰也去的悄無聲息。人類之中的英雄偉人也不乏如是,生者不敢相信他就這樣去了,可是他的確就這樣去了。
天邊朝霞緩緩探出晨霧,流金溢彩,悄悄地渲染著蒼穹。昴日星君從東邊伊始處驅趕著金烏奔上天空,但被重重疊疊的云朵阻礙了去路,饒是金烏燃燒得光芒萬丈,也照不透這些白云。
地上的早起勞作的凡人們,抬頭望了望天邊霞霧,朝家里吩咐道:“孩他娘,今兒個就別洗衣裳了,晌午怕是要落大雨哇。”
屋里的女人剛應答,泥土路上便吧嗒、吧嗒的打起了雨豆子,頃刻變得密集起來,雨豆子打在院子里玩耍的光屁股小孩的頭頂上,痛得他哇哇大哭,捂著腦袋哭爹喊娘。
頃刻便下起了傾盆大雨,方有些亮意的天空,霎時暗沉如黃昏。
大雨似潑,打在小木屋的屋頂上,彷如撒了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直響。雨水漫過,大地如洗。
昴日星君與金烏如何也穿不過積云,他嘆了口氣,道:“唉,今日又隕了哪位仙家,司命老兒也不知會本君一聲。”
他奮力撥開云霧往下看了一眼,又回來繼續用力甩著馭繩,驅使金烏艱難地向前趕去。
金烏行處天晴,金烏行過與未行處則依然落著大雨。
有一處山林,雨剛止住,林中的小動物們頂著葉子探出頭來,雨過天晴,鳥語花香,它們不約而同地望向同一個地方,那是山窩窩里,那里有一間小木屋。
忽然,有一只小熊貓頂著一個還掛著雨珠的大西瓜,從叢林里冒出來,跌跌撞撞地跑著,緊接著,于它的身后很快地陸陸續續地冒出來一只又一只,它們有的頂著一兩串香蕉,有的頂著五六串櫻桃,其中有一個個頭最小的估摸是采錯了,它滾著一個大冬瓜,毛被雨水打得濕透了,看起來像只瘦瘦巴巴的猴。而冬瓜上的白毛十分扎手,扎得它不時地甩甩爪爪,扎得它齜牙咧嘴,也依然要堅持往前滾,倔得很,小伙伴們只能不時地回頭等一等它。
山里雨后的天空格外的清朗,陽光也格外和煦。光芒穿過郁郁蔥蔥的樹葉斑駁的灑在小木屋的屋頂上,有一些如星點轉入了屋內。
里面有一名著一身銀白如月的青年人,正盤腿而坐,幾只鳥雀落在小木屋的窗臺上,嘰嘰喳喳地啄著木頭,有一兩只膽子大的,試探著、一點一點的蹦著,想靠近他去,倏然!那名青年人乍然睜眼,嚇得鳥雀驚飛,一頭撞在木頭上,驚得窗臺上的鳥兒們躲命似的趕忙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