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宗幾位長老一言不發地站在山門前,有人面露怒色、有人暗暗擔憂、有人一臉為難……神色各異。
“怎么?蘇長老沒有聽到上官道友的話?”姜離的語氣仍是那般咄咄逼人。
蘇軒峰微微嘆了口氣,道:“上官小姐和另外三宗的幾位小友都受了傷,此時正在北冥池療……”
“什么?”不等蘇軒峰說完,上官嵩向前踏出一步,陡然間,周身氣勢大盛,“我女兒究竟怎么了?”
“上官姑娘及其他三位小友為夜使徒所傷,功力盡失,境界跌回下三境,若非本宗小師弟及時……”
“住嘴!”上官嵩震怒已極,一時須發皆張,伸手指著蘇軒峰,“我今日要踏平北冥宗!”
話音剛落,上三重大宗師級別的恐怖戰意直接穿過北冥宗山門,遙遙鎖定蘇軒峰。
一直態度誠懇謙和、有禮有節的北冥宗大長老向前跨出一步,雙手插入大袖之中,面色平靜、無懼無怒、不卑不亢。
轟隆——
北冥宗山門大陣隨之生出反應,發出一道地動山搖般的悶響,動靜自是遠勝上官嵩,沉重強硬的氣勢亦非一位上三重大宗師所能比擬。
這就是捍衛一宗的山門大陣的底蘊和威力!
蘇軒峰朗聲道:“‘它’縱容門下使徒,肆虐玄界,并非一兩日之事,上官道友疼愛女兒的心情,蘇某理解,但本宗亦有三位弟子慘遭那位夜使徒毒手,損失慘重,如今大家都是苦主,以蘇某之見,大伙坐下來商量一個應對之策才是正事,不知上官道友要踏平我北冥宗之言從何說起?”
上官嵩緊握拳頭,面色鐵青。
姜離并右手食指中指指著蘇軒峰,喝道:“蘇軒峰,你啟動山門大陣,是要向六大宗門正式宣戰嗎?”
蘇軒峰道:“姜長老這話的意思,蘇某就有點不懂了,先前蘇某誠懇相邀諸位入山門詳談,諸位止步不前,如今上官道友大發雷霆之怒,要踏平鄙宗,鄙宗山門大陣自行運轉,卻又說是蘇某向諸位宣戰?蘇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究竟要如何做,請姜長老指教。”
“蘇長老,傅某也不與你爭辯,請將鄙宗弟子范玉昂送下山來,無論生死,另外,傅某懇請蘇長老將貴宗弟子魚靈靈傳下山,傅某有幾句話要當面問一問她。”
四絕宗傅長老語氣淡淡地說道。
“還有鄙宗熊海闊。”
“鄙宗肖晉。”
“好,蘇某這就命人將幾位小友送下山。”蘇軒峰說著回頭吩咐三長老:“師妹,你親自跑一趟,去將四位小友帶下山。”
三長老點頭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回宗,一直置身事外的奔雷宗宗主石文泰皮笑肉不笑的接道:“蘇道友不要忘記把貴宗弟子魚靈靈一并叫下山來與各宗當面對質。”
“沒錯,本座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也覺得那位魚姑娘才是此事的關鍵,事到如今,蘇道友也不必藏著掖著,將她叫下山來把事情說說清楚才是。”移山宗袁蒼離道。
兩位上三重大宗師同時發話,蘇軒峰也是為難,道:“我那魚靈靈師侄女不僅修為盡數喪失,神魂也遭到重創,此時恐怕還未醒來,請諸位道友念在本宗小師弟及時救了各位小友性命的份上,暫時放過我那師侄女如何?”
姜離呵呵冷笑,道:“蘇道友這樣推三阻四,究竟是為何人遮掩?黑白兩天,你北冥宗又是站在哪一邊?”
姜離這話說得非常誅心,直接給北冥宗扣了一頂暗通夜魔的大帽子。
脾氣素來火爆的北冥宗六長老終于忍不住怒氣,接道:“姜離,在我北冥宗山門前,你休得血口噴人!貴宗弟子重傷,我那徒兒傷勢更重!你如此顛倒黑白,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六長老原以為六宗登山,是為郭大路而來,不料對方竟眾口一詞地針對自己的寶貝徒弟,態度蠻橫、神情倨傲且不容談判,讓她既憤慨又訝異。
聽了姜離的話,蘇軒峰也變了臉色,沉聲道:“姜長老慎言,貴宗沈宗主與鄙宗師宗主乃是至交好友,她若知道你如此栽贓誣蔑本宗,恐怕也不會同意。”
“哼,你少拿宗主來壓我,你如果你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把魚靈靈交出來,待我們審了之后,自會還她清白。”
上官嵩適時接道:“莫非蘇長老覺得有山門大陣護持,我等就真的那你沒辦法嗎?”
蘇軒峰怒極反笑,“好好好!今日六大宗齊至,兵壓北冥,又有三位大宗師坐鎮,我蘇軒峰不敢造次,這就奉命回宗接人。”
“二師弟、四師弟、六師妹,你們留下。”
蘇軒峰說罷拂袖轉身而去,倒讓眾人微有些錯愕。
“蘇師兄,你也回宗接人,那山門大陣……”
蘇軒峰搖頭不語,走了一段路之后,才道:“我若不親自回去,你們誰能從小師弟手中要人?”
五長老道:“小師弟終究只是一位修士,他阻止不了……”說到這,二長老突然住嘴,苦笑著搖搖頭。
蘇軒峰明白他的意思,長嘆一聲,道:“是啊,我北冥宗今日被逼到這個份上,難道還要靠初來乍到的小師弟為我們留人?”
說著,眾位長老來到一個路口,蘇軒峰道:“你們去逍遙谷接人,我去找小師弟。”
郭大路的上善小院,東邊廂房。
魚靈靈已經醒過來,一雙神采微暗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郭大路,不說一句話。
“你已經盯著我看了呃……快一小時,看出什么沒有?”郭大路柔聲問道。
魚靈靈搖搖頭。
郭大路也笑著搖頭,心想:“這才是記憶中魚靈靈的樣子吧。”
又過了片刻,魚靈靈終于開口:“店主,我想給你談談。”
“先好好休息,等養足精神再談。”郭大路道。
“必須現在就談。”魚靈靈固執道。
郭大路看著魚靈靈,無奈嘆口氣,“好吧,那你跟我說說你怎么遇到王扶蘇的吧。”
魚靈靈的目光終于從郭大路身上移開。
“說來話長呢……”魚靈靈陷入回憶之中,“那天晚上,就是你和姜菩提成親的那晚,我一個人走進黑夜之中,然后稀里糊涂地就碰到一個人影,那人影站在那里,不動也不說話,我喊他他也不應,好像一個聾啞人。”
“然后我就跟他說話,說我在人間世的經歷……”
魚靈靈就這么娓娓道來,把她如何遇見王扶蘇,如何被王扶蘇迷惑心神,如何漸漸被王扶蘇控制,如何偷襲孟贊和洪良以挑撥離間的事情說了一遍。
郭大路只聽了開頭,差不多也就猜出整個故事的內核和過程,心里既慚愧又覺無奈。
少女動心有時候就如颶風過境,摧枯拉朽、有去無回。
“那時候我想著只要能戰勝姜菩提,其他什么我都可以不管,直到那天看到宗主把你帶回宗門,我開始恐懼害怕、坐立不安……”
說到這里,魚靈靈停了下來,盯著屋頂發呆,正要繼續說下去,蕭天敲門道:“小師叔,大師伯來了。”
郭大路回過頭,問:“什么事?”
“他沒說,可能是來看看魚師姐。”
“請他進來吧。”
一會,蘇軒峰進屋,魚靈靈忙掙扎起身行禮。
蘇軒峰趕緊抬手阻止,“不用行禮了,好好躺著吧。”
蘇軒峰問郭大路:“恢復得怎么樣?”
“精氣神在慢慢恢復,至于那一身修為境界……”郭大路攤手,“徹底拜拜。”
蘇軒峰沒想到郭大路說得這么直白,下意識看了魚靈靈一眼,不料后者十分堅強樂觀,“大師伯不用為我擔心,我以后跟著店——小師叔學藝,也可以像小師弟那樣恢復境界的。”
蘇軒峰贊許點頭,“嗯,我輩修行者,理應有如此心態。”
頓了頓,蘇軒峰和藹問道:“靈靈,這幾日的事情,你還能記得多少?”
魚靈靈道:“全部記得。”
蘇軒峰有些詫異,“全記得?包括通風、百花、鹿鼎、四絕四宗四位弟子的事情?”
魚靈靈點頭。
“那你,跟大師伯說說看。”
郭大路打斷道:“蘇師兄,靈靈做那些事情的時候,意志已不受自己控制,所以她只模糊記得過程,至于相關細節,恐怕她一時也難以說清楚。”
蘇軒峰抬手道:“小師弟你不用說明,我心中有數。”
郭大路鑒貌辨色,問:“怎么,有人特意問起?”
蘇軒峰轉頭看向郭大路,坦白道:“六宗去而復返,此時正在山門前等我回話。”
郭大路沉吟不語,片刻后問道:“他們來要人?”
蘇軒峰點頭。
“那把上官芙等四人給他們就是。”
蘇軒峰欲言又止,輕嘆口氣。
郭大路眉毛一挑,冷笑一聲,“他們要靈靈出去對質?”
“是啊。”蘇軒峰語氣中帶著一絲疲倦,“六大宗門,三位大宗師,來勢洶洶啊。”
一旁的蕭天問:“他們圍困山門而不入,是準備武力破關?”
“是有這個打算。”蘇軒峰點點頭,“原本就有結怨,正好趁此機會發飆,那上官芙的父親險些直接跟我動手。”
魚靈靈在床上躺不住了,掀被起身,“大師伯,我去跟他們解釋。”
“你哪兒都不用去!”郭大路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去跟他們說。”
“小師弟……”蘇軒峰呼了口氣,“小師弟是這樣,我的意思是讓靈靈出去跟他們解釋解釋,但并不是要把靈靈交出去。”
郭大路道:“她現在只宜休息,不宜出門,更不用去跟他們解釋什么!我救了他們四條命,他們有什么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蘇軒峰語塞,他猜到小師弟不會配合,但沒想到小師弟的態度會如此堅決,絲毫不給他這個代理宗主任何情面。
“小師叔!”
魚靈靈開口叫了一聲,隨即接連咳嗽幾下,氣息急促,強行平復之后,道:“你讓我去……否則,我心中永遠不會安寧!”
郭大路轉頭看向躺在床上的紅發女孩,正要嚴詞反對,但看到她眼中一汪懇切,臉上滿是請求,頓時心軟,皺眉想了想,轉頭對蕭天道:“小天,你去槐樹下把我的四輪車推來。”
“是。”蕭天轉身出門。
郭大路道:“我同意讓靈靈過去說兩句話,但有一點我事先聲明,不論對方提出什么條件、使出什么手段、搬出什么靠山、動用什么威脅,我絕不允許把靈靈交出去,任何人都不能違反這一點,哪怕是圣人親臨,也要先過我這一關!”
魚靈靈原本黯淡無神的雙眸陡然間熠熠發光。
她那么看著郭大路,好像剎那間回到了人間世的某一刻。
蘇軒峰重重點頭,“我答應你。”
不一會,蕭天把四輪車推回來,郭大路把魚靈靈抱到車上,幫她擺坐姿時,兩人有一刻險些額頭頂到額頭,等他們意識到的時候,都是一怔,郭大路輕聲一笑,道:“不要怕,小師叔罩你。”
魚靈靈點點頭,心里卻一陣砰砰亂跳。
郭大路推著四輪車和蘇軒峰、蕭天一起離開上善小院,端木小花剛追出門,被郭大路喝止:“在家看門。”
端木小花揚起兩只前爪對著郭大路舞動了幾下,然后乖乖回去繼續逗那只黑貓。
按照她以前那個三號人寵的說法,她現在的身份豈非就是鏟屎官?或者吸貓黨?
想她堂堂一代九重妖王,居然淪為鏟屎官吸貓黨,這事萬一傳到玄荒,她還怎么在妖界混?
“希望我那個不著調的主人能靠譜一次,讓那小黑真的成為我證道上三重的契機,否則我必一爪拍殘小黑,再離家出走至少十天。嗯,就這么決定!”
轔轔轔轔——
四輪車行走在平坦的山道上,魚靈靈坐在上面,心情莫名愉悅,腦子里一幕幕地回憶起好多事情。
“店主,你還記得有一次,有幾個不良去砸我們的解憂雜貨店嗎?”
“嗯,記得。”郭大路聽到“解憂雜貨店”幾個字,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魚靈靈嫣然一笑,又問:“那你還記得我們一起解決那些著魔的動物嗎?”
“記得。”郭大路點頭。
走在后面的蘇軒峰和蕭天對視了一眼,然后一起搖搖頭。
魚靈靈面帶恬靜的笑意沉默下來,不知在回憶哪段經歷,到一個路口轉彎時,忽然道:“店主,你可不可以為我唱首歌?”
“呃……什么歌?”
“我不記得歌名,是有一次我們在一家餐廳吃飯時聽到的,我記得有句歌詞好像是‘你知不知道我對你就像什么什么著了魔’……”
郭大路跟著順了一遍,發現自己恰好會唱那首歌。
歌名貌似叫做《兩個人的回憶一個人過》。
郭大路清了下嗓子,低聲唱道:
還要走多久還有多少個沙丘這黑夜快要把我吞沒我的淚化成河憂郁像落葉漂泊心空似荒漠傻傻等你說愛我一個女人其實要的并不多寂寞的人寂寞的歌你知不知道我愛你就像飛蛾撲向火為什么你不懂女人的脆弱你知不知道我對你就像為愛著了魔 郭大路在后面推著四輪車,輕輕唱著,魚靈靈坐在車上,拍著手輕輕地和著。
她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意,莫名的眼淚忽而無聲滑落下來。
你不懂一個女人對愛的執著你知不知道我對你就像為愛著了魔兩個人的回憶一個人過 歲月倒流,時光回溯。
郭大路一曲唱完,山門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