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從來都不會在春日的時候,戰馬,牛羊瘠瘦這個最不好的季節里開戰,這個時候他們連吃一頓飽飯都是奢望,如何肯在這個時候開戰?
而春日里正是牛羊吃活命草的時候,牧人們為了這一年的收成忙于放牧,也沒有心情打仗。
生活實際上才是所有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話題,戰爭,不過是一種血腥的點綴。
或者說戰爭不過是生活的補充而已,一旦匈奴人沒飯吃了,就會自動的去搶別人的飯吃。
與其說他們喜歡進攻大漢,不如說搶奪填飽肚子的食物,與維持生活所需的器具,是他們的本能……
就像狼餓了就會吃羊……
在他們的眼中漢人就是羔羊,這是從遠古以來就養成的習慣,一時半會還改不掉。
既然是本能上的東西……對抗才是真正的好辦法,只有羔羊變成了猛虎了,餓狼才會敬畏你,并拿出自己不多的口糧來供奉你……
沒有開始戰爭的匈奴人其實算是一個非常好客的種族,如果能在荒野中遇到一個牧人,他情愿獻上自己所有的一切,好讓客人能在他的家里多停留兩天。
當然,并不包括白登山周圍的牧人,這些人已經不算是牧人了,應該算是真正的全職業軍人了。
諾大的一個匈奴部族,真正需要全年披甲作戰的戰士,也就靠近白登山這一帶的牧人。
云瑯沒有多少心思去研究這些形而上學的東西,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趕緊把鐵索橋修建好。
騎都尉軍中的鐵鏈子是現成的,白登山這一邊有十余人都抱不攏的參天巨松,只要把鐵鏈子拴在這些巨松上問題就不大,至于鉤子山就很麻煩了。
這里的土質松軟,也沒有松樹可以借用,只好在河對岸從遠處運來巨石,打磨成巨大的條石,在上面鉆上孔,然后一塊塊的堆砌起來,六根沉重的鐵棒穿過條石的孔洞,然后用大火灼燒,等鐵棒全部燒紅之后,就有力士揮舞重錘,將鐵棒跟巖石緊密的鉚在一起。
謝長川在騎都尉在瞎子河上扯起一根鐵鏈子的時候,就得到了消息。
匆匆的騎馬來到河邊,眼看著又一道黝黑的碗口粗的鐵鏈子被對面的十幾頭牛給扯的筆直,滿嘴的牙齒都要咬碎了。
一條鐵鏈八百余斤重,這道鐵索橋居然需要整整八道鐵鏈子……
“上萬斤精鐵居然被這些黃口小兒消耗于此!”
軍司馬裴炎苦笑道:“騎都尉的物資之豐富遠勝吾輩,且不說一騎雙馬,也不說全軍甲胄,僅僅是一座橋上耗用的精鐵,就比得上我軍中儲藏的精鐵了。”
謝長川嘆息一聲道:“你我都是起自微末,如何能與這些銜著金子出世的人相比。
每當我們自認為經歷了千辛萬苦才達到的目標,應該受到所有人敬仰的時候,我們就會發現,我們在付出血汗才能得到的東西,人家在一出生,就有人放在了他們的手心。
每每思及,某家的心就痛如刀割!”
裴炎笑道:“已經忍了二十余年,不妨再忍耐三年,再有三年,你就再也沒有留在白登山的理由了,于情于理,你都會回到長安,獲得你該有的封賞,然后開始培育你的家。”
謝長川聞言,似乎獲得了一絲絲的安慰,笑著點頭道:“我大兒與你大女的結為一對如何?”
裴炎嘿嘿一笑指著謝長川道:“你剛剛才說自己是一個土鱉一類的人,似乎有些不服氣。
轉過頭你就做一些土鱉才做的事情,難怪人家看不起你,你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謝長川怒道:“大兒與大女自幼一起長大,如今又到了思春的年紀,再不給他們成親,難道你準備等他們鬧出丑事才肯罷休?”
裴炎冷笑道:“如果真的鬧出來了丑事,某家順水推舟也就是了,最多丟人一點。
如果是正常的嫁娶,你千萬莫要開這個口,我也不會答應的。”
謝長川愣住了,他與裴炎生死與共了半生,即便說是親兄弟也沒有什么不對的,自以為兒子娶了裴家大女,正是親上加親的一樁好事,沒想到老友居然不答應。
“什么原因?”
謝長川并沒有發怒,而是追問,老兄弟之間沒有什么好誤會的,必定事出有因。
裴炎指著正在河對岸指揮軍卒拖拽鐵鏈的曹襄道:“長風營的老牛你知道吧?”
謝長川點頭道:“在白登山屁股上中箭的那個?怎么了?”
裴炎道:“這一次我回長安的時候正好遇到那個長平的兒子平陽侯娶親,娶的就是老牛的閨女。
你知道不,老牛的閨女并未成為曹氏正妻,只是一個平妻罷了。”
謝長川奇怪的啊了一聲道:“老牛也是一條好漢,他就甘受這樣的羞辱?”
裴炎笑道:“河對岸的那個小子對老牛的閨女喜歡到了心尖上,長平公主下聘也是以正妻之禮下的聘……按理說是一場大歡喜的事情……
結果,老牛的閨女就成了平妻!”
“嘶——”謝長川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陛下?”
裴炎繼續指著河對岸的曹襄道:“這個小子也算是一個有骨氣的小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老牛家的閨女弄懷孕了,然后一個人跪在建章宮外一日一夜……
就這樣,老牛的大女就成了平陽侯府的平妻!
你家大兒如果有這小子的這份擔當,我大女就算是嫁去你家當平妻,我也高興!”
謝長川苦笑一聲,抱歉的對裴炎道:“我大兒被老妻給寵壞了,估計沒有曹襄的膽子。”
裴炎怒道:“我們還沒有富貴呢,還在泥坑里與野蠻人打的生死難料,我們的后輩就已經廢掉了。
多少次,我要你把謝寧帶來白登山,你就是不肯,就他那點本事,將來怎么能撐得起謝裴兩家?
你看看這四個人,除了那個軍司馬來歷詭異,其余三個哪一個不比謝寧出身高貴?
他們都能來白登山,謝寧為何不能來?我老裴沒用,生不出兒子來,如果有一個兒子,我就算是綁也要把她綁來白登山。
我們兄弟沒別的本事,只有拼命撈軍功換取后半輩子的安逸,也給子孫留點念想。
你要是再把謝寧留在長安,謝裴兩家也就是你我這半輩子的富貴命。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何對這四個小家伙處處看不習慣,原因就在于你明白了一件事。
那些出身比我們高貴的人還在努力拼命掙前程,而我們的孩子卻在坐享其成!
你心里比誰都明白,就是舍不得你的那點骨血,沒有斷子絕孫的念頭,你還混什么富貴啊!”
“啊?我是這么想的?“
謝長川抓抓后腦勺,有些不確定。
“你必須是這么想的,我們兄弟二十幾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云瑯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這兩個人卻似乎沒有看見他,說話的聲音又大,語速又慢,他想不聽清楚都難。
自從上回事發生之后,云瑯不敢小看這些表面上大字不識的老賊。
這些人也就是因為不會讀書,才能安守現在的環境,一旦他們讀書識字了,個頂個的是人間老奸賊。
人家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云瑯如果再裝傻子那就看不起人了。
只好讓軍卒趕著牛繼續將鐵鏈纏繞在大樹上,自己走上前施禮道:“小謝將軍可是要來我騎都尉?”
裴炎嘿嘿笑道:“不愧是讀過書的聰明人,某家隨便胡說兩句就明白某家的心思。
是這,謝寧已經被我帶來白登山了,跟著我們兩個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人能學到什么,不如,云司馬給帶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