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這種感覺有時候來的莫名其妙,即便是在人頭涌涌的歡宴中,它也會不請自來。
一個寂寞的人,眼神是冰冷的,即便臉上掛著笑意,身處鬧市也覺得普天之下只有自己一人。
云瑯很害怕這種感覺,每當他覺得寂寞了,他就會關閉自己對外界的反應,將自己關在心關里,細細的品嘗這種能讓人發瘋的孤獨。
往往在這個時候,云瑯是最冷靜,最為清醒的,孤獨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能依靠的也只有他自己,所以,這個時候,他對世界的認知也是最清楚的。
不論是胡笳還是塤,他們的曲調都是以悠揚蒼涼取勝,柳笛跟他們比起來,就顯得活潑。
嗚哇,嗚哇的柳笛聲傳不出多遠就會湮沒在風中,每當這個時候,云婆婆,太宰的面容就會活生生的出現在云瑯的腦海里。
有些人死了,他比活人更加的生動。
郭解是一個妙人兒,見云瑯沉浸在柳笛的美妙音色中不可自拔,抽抽鼻子轉身就走了,就云瑯目前的心情,不論談論什么都不可能有什么好結果。
一陣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將云瑯從夢幻中喚醒,這是大規模的騎兵奔行的時候才能發出的動靜。
他第一時間回到營帳披上鎧甲,提著長槍,就來到了鉤子山最高處。
漢軍的鼓聲已經響起很久了,騎都尉的戰兵們已經嚴陣以待,無數的戰旗在鉤子山上豎起,弩兵們已經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手里的弩弓已經上弦,就等著將軍一聲令下之后擊發。
霍去病站在刀盾兵后面,不斷地用長劍敲擊盾牌,與同伴們一起發出整齊的“荷荷”之音。
李敢坐在馬上,面甲已經拉下,平日里掛在鉤環上的長矛緊緊的捏在手中,就在他的身后,還有五百個同樣裝束的騎兵隨時準備出擊。
曹襄手忙腳亂的指揮著投石機,怪叫著要軍卒們快速的向筐子里添加石彈,卻沒有什么人聽他的,一個曲長冷靜的發出一個個號令,負責投石機的軍卒們也看不出有多少緊張之色,一板一眼的按照早先訓練過無數次的動作,調整投石機。
謝寧就站在第二隊,他身邊的軍卒卻是一色的長矛兵,騎都尉的長矛兵手持的長矛,要比一般的長矛兵手里的長矛長出一倍不止。
只要將長矛的尾巴杵在地里,斜著豎起,就是一片槍林。
刀盾兵的職責是砍殺被木樁障礙拖慢的匈奴騎兵的,一旦敵人太多,殺不勝殺,刀盾兵就會緩緩后退,在平坦的地方將巨盾豎起來,變成長槍兵們的槍架子,用巨盾與長矛形成第二道防線。
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時候,云瑯就非常的清閑,他站在一個土包上,放眼望去……視野里盡是一望無際的匈奴騎兵。
大軍壓境到底有多么可怕,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能知曉。
人一過萬無邊無沿……更何況還有數不清的戰馬……
萬馬奔騰的時候大地如同被擂響的巨鼓,大軍停止的時候又如同鐵索攔江。
匈奴并沒有進入鉤子山與白登山形成的山谷,靜靜的矗立在山谷外邊,沿著瞎子河排開了陣勢。
謝長川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鉤子山,朝山下看了一眼笑道:“是右谷蠡王啊!今天看樣子打不成了。”
云瑯奇怪的道:“這么多騎兵來到鉤子山,無論如何也靡費良多,他們為何不戰?”
謝長川冷冷的看了云瑯一眼道:“只有一萬三千騎兵,他如何敢戰?”
大將軍的威儀這時候誰冒犯誰倒霉,云瑯連忙拱手道:“大帥明見!”
謝長川饒有趣味的瞅著眼前的匈奴騎兵笑道:“這是要來給我送戰書來了,小子,你是讀書人,你來告訴耶耶,匈奴人給人送戰書的習慣是打哪來的?”
都已經自稱耶耶了,云瑯這個兒子連忙拱手道:“匈奴人素來野蠻,連父親都分不清楚,更沒有禮義廉恥,這一套必定是跟我大漢學的,就是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總不外乎是韓王信,中行悅這些敗類。
你來告訴我,如果匈奴人真的來送戰書了,你準備怎么辦?說心里話!”
云瑯從眼眶上方悄悄地瞅了一眼謝長川,小聲道:“如果大帥不準備要軍功的話,小子很想要這個斬首之功。”
“哈哈哈哈……”謝長川大笑一聲,對身邊的一員老將道:“有這樣無恥的晚輩后生,我們可以卸甲歸田了。”
胡子花白的老將一巴掌拍在云瑯的肩膀上大笑道:“就是身子單薄一些,只要好好地打磨兩年,該是一只能看門的狗!”
軍中豪爽的談話,云瑯總是不能適應,剛剛才被人家當成兒子,這會又成了看門狗,看來這些老將們很喜歡當別人爸爸,很喜歡養狗!
眾人說著話,就看見有三個騎兵打著一面羊皮旗子從軍陣中走了出來,其中一個騎兵手里還捏著一把牛角號,一邊走一邊嗚嘟嘟的亂吹。
老將皺眉道:“右谷蠡王這是要干什么?準備和談?”
謝長川連猶豫的意思都沒有就問云瑯:“小子,人家要和談,你是讀書人說說,怎么個談法?”
云瑯這時候非常痛恨自己這個讀書人的身份,一次次的被謝長川這只總想當他爸爸的老狗的戲弄。
不回答是不成的,云瑯只好拱手道:“能否讓小子來主持這次和談?”
“好啊……”謝長川皮笑肉不笑的道。
云瑯不理睬一干老將們戲謔的笑容,徑直來到游春馬邊上,取出他的鐵壁弩,用腳踏著上好了弩弦,精心挑選了三枝鋒利的破甲錐,一一的上在弩弓上,然后就提著弩弓越過謝寧的長槍兵,霍去病的刀盾兵,來到了軍陣最前方,選了一處蓬蓬草后方弄好弩弓支架,然后就凝神屏氣的準備射殺那三個匈奴使者。
“咦?這種弩弓還是第一次見。”
謝長川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再一次在云瑯的耳邊響起。
探手敲敲弩臂又對同行的老將軍道:“既然是精鋼所制,是稀罕東西!
小子,這東西能射兩百步么?”
云瑯強忍著朝這個無恥老賊扣動弩箭的沖動小聲道:“三百步弩箭不飄。”
“嘶……”謝長川倒吸一口涼氣然后又道:“讓耶耶來試試!”
“弩箭是鐵桿的,與一般的弩箭不同,要計算提前量,還是小子來跟匈奴人談談吧!”
“你準備用這東西來跟匈奴和談?”
“不用弩箭兵刃,難道用嘴么?”
那個花白胡須的老將呵呵笑道:“婦人的嘴老夫可能還有興趣,男人談話還是用弩箭比較好,射的深啊……”
耳朵里聽著無恥老賊的污言穢語,云瑯的呼吸都亂了,眼看著匈奴人走進了鐵壁弩的射程,連忙趕走這些無聊的思緒,重新穩定心神,通過弩弓上的望山瞄準。
這些人只所以會這么放浪形骸的胡說八道,最大的原因出在這里的所有人,包括謝長川在內,沒有一個人有資格跟匈奴和談。
只要動了這個心思,云瑯相信,不出三天,動心思的人的頭顱就會被切下來,遍傳諸軍。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可以跟匈奴和談,那是大漢皇帝劉徹!
臣使君權這是大的沒法再大的罪責!
匈奴人的使者來到兩百步的時候,終于停下了腳步,左邊的那個匈奴人向前一步,用字正腔圓的大漢話吼道:“谷蠡王……啊!”
讓使者說出三個字已經是云瑯的錯誤了,扣發弩機的時間晚了一剎那。
黑黝黝的弩箭從蓬蓬草后面嗖的一聲鉆了,出來,越過長長的空地,從斜上方自上而下的鉆進了匈奴使者的胸腔……
強勁的弩矢破開了他的甲胄,穿透了他的身體,最后鉆進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