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城門,鄭智放緩馬速,直等牛大帶人讓開道路。
牛大也知身后自家官人就要到了,心中更是著急,樸刀也不劈砍,雙手一橫便往前推去。哪里管得刀兵打在自己身上,只是爆發全身大力,不斷往前退去。
頭前三四人措不及防,被牛大推得連連后退。左右長槍也是拼命往前去刺殺。
門洞一共不過二三十步,幾十鐵甲奮勇向前,終于把賊兵趕出門洞之內。
“快讓開!”牛大一聲大喊,往城門左邊退去。
身后上百漢子手中抱著大小重物也沖門洞沖出。
門洞之內,雖然還有不少雜物,卻已經成了坦途。鄭智帶兵已到,無數鐵蹄從門洞而入。
待得鄭智沖進城內,抬眼望去,街道不遠,密密麻麻皆是人頭,無邊無際。正是從府衙趕來支援的賊兵。
便是鄭智也看得頭皮發麻,似乎這一輩子也未見過這么多擁擠在一起的人頭,即便是在西北與黨項大戰之時也未見過。
方臘裹挾百萬,從來都不是一句假話。杭州城內,二十多萬賊兵,此時都從四面八方往西門涌來。即便大多人只是手持木棒,也隨著人群不然涌往西門。
這般場景,鄭智心中也有震撼,卻是只能咬牙大喊一句:“沖上去!”
杭州主街寬敞無比,十幾騎并行也不在話下。若是只人并行,幾十個人也可并排而行。
健馬飛蹄,鄭智一馬當先,左右軍將一個不差。
若是一般馬匹,看得前方這么多人,必然會躊躇不前,馬畢竟不是機器,而是有自己思維的動物,知道規避障礙,知道自我保護。唯有訓練精良的戰馬才會在此時還能聽從主人的指揮,即便前面看不到路,也會一往無前飛奔而去。
當健馬用披著甲胄的胸膛撞上人的身軀之時,立馬爆出骨骼脆響與慘叫。
鄭智一頭扎入人群之中,長槍完全不管兩邊,只是不斷往正前刺殺,只想掃清馬匹往前的去路。
楊可世帶人翻過城墻,掃清城頭零星抵抗之人。迅速下得城墻,大街已經擠滿了人。楊可世帶兵往左邊小街而入,身先士卒,斬殺無數。
王稟也是悍勇,往右邊小街進入,麾下漢子喊殺震天。
方臘穩坐大堂之上,手中一柄大印,正是用杭州知府趙霆的大印重新雕刻的,上書: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正是天子印鑒。方臘翻過印鑒,看著這八個大字,眉頭緊鎖,不知在思索什么事情。城內喊殺之聲不斷傳來,方臘握著大印的手越來越用力,用力得手指都有些發白了。
剛剛出門的太子方天定此時奔進大堂之內,口中急道:“父親,官兵入城了。”
方臘抬眼看得一下方天定,面色慢慢舒展一些,顯得鎮定了不少,開口說道:“慌什么慌,我乃圣明上天之子,得氣運庇佑,城內幾十萬大軍必然打敗官兵,重奪山河,鼎定天下。”
方天定看得自己父親鎮定的模樣,臉上的急切也去了大半,開口又道:“父親,城內皆是混戰,兒臣出去四處查探了一番,元帥與國師還有各位將軍也不知身在何處,父親要不要先往城南暫避一下,等待戰事鼎定再到此處犒賞三軍。”
方臘擺了擺手說道:“不需如此,朕便在此處等待眾位將士凱旋。”
方臘自稱一直用“我”,忽然說得一個“朕”字,聽得方天定一愣,隨即開口道:“陛下且在此處等候凱歌,兒臣去為父皇把守大門,以免宵小沖撞。”
方臘揮了揮手道:“太子,朕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你為太子,將來也當克繼大統。你便隨朕坐鎮此處,喚你麾下司行方把守皇宮大門即可。”
方天定聽言,忽然感覺有些熱血沸騰,屈膝叩首大拜,口中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方臘抬手,隨即把手中的大印放在案幾之上,又道:“皇兒速去吩咐吧,事情安排妥當便道此處來陪朕!”
“遵旨!”方天定起身出門,便去尋自己麾下親信護國大將軍司行方。
圣公方臘,雖然早早就有了皇帝之實,卻是一直沒有正式把圣公之名改為皇帝。直到此時,父子二人終于把這最后一步完成了。
鐵騎入得人群,猶如人命收割機一般,斬殺無數。卻是頭前依舊密密麻麻,鄭智咬緊牙關不斷往前,心中越發堅定,已然顧不得其余事情,只是一心往前廝殺。
賊兵末尾之處,一個漢子手持長刀,隨著人群不斷往前,不時抬頭去看遠方的高頭大馬,目光之中,有一鐵甲騎兵最是惹眼,不斷往前沖殺,一槍下去,竟然能把一個士卒跳起一丈多高再扔入人群砸倒一片。
這漢子眼神也有些恍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腦中忽然浮現一個青澀少年被刀砍死的畫面,又浮現兩三百個老弱婦孺尸首兩斷的畫面。更想起自己在城頭之上舉刀斬殺一個襁褓嬰兒的畫面。
漢子越想越是入神,慢慢感覺全身的力氣也被抽空了一般,身體只隨著人群往前。
忽然漢子驚醒過來,再一抬頭,遠處那員騎士又是一槍,隨即挑起一個大漢往前一扔,又是砸倒一片,猶如殺神一般。
漢子腦海之中又浮現出圣公方臘剛才惱羞成怒斥責自己的模樣,還有小五郎瞪大眼睛、青澀面孔的帶血頭顱。
漢子站住了腳步,往前看了看,又往后看了看。身形不自覺轉了一個方向。
“啊!”一聲大喊,這漢子拔腿就跑。
身邊一個相熟之人立馬喊道:“袁三郎,你去哪里?”
漢子腦中一片空白,口中不由自主說得一句:“快跑!”
那人聽得漢子一聲大喊,楞在當場,片刻之后往前看得一眼遠處的漆黑鐵甲,回頭喊道:“袁三郎等等我!”
隨即左右上百人都駐足不前,這些人皆是那袁三郎的部屬,更是之前在府衙鬧事最前頭的那些人。
上百人開始掉頭狂奔,隨即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躊躇不前,越來越多的人調轉方向奔逃。
后面跟有四面八方涌來的無數人不明所以,看得往回狂奔之人扒開自己后退,皆是面面相覷。
頭前的鐵甲依舊威勢不減,依舊沖殺不斷。主街左右的小道之上也不時冒出許多官兵步卒加入戰團。
第一線的賊兵終于支撐不住了,再也不愿往前去送死,不斷往后擠壓著人群,便想鉆入人群逃出升天。
前面的人想退,中間的人躊躇,后面之人駐足不前。一時間混亂不止,有人哭天喊地要后退,有人奮勇喊叫想鼓舞士氣,更有人瞻前顧后權衡利弊。
一支咬牙堅持的鄭智此時方才感覺一陣輕松,不論前方人頭如何攢動,如何一望無際。至少面前這些人露給自己的已經是后背了。
鄭智稍稍喘了一口氣,大喊道:“快快傳令,前面的繼續沖殺,后面的快用弓弩攢射,把羽箭都射完!”
戰陣之中,傳令之法已經變成口口相傳了,只要聽見命令之人,皆往后重復一次。
不得片刻,后面無數鐵甲拿出弓弩,羽箭不斷往前飛馳。
密密麻麻的羽箭再一次給了這些布衣頭巾之人重重一擊,壓垮了許多人心中最后一絲希望,更多的人開始調轉方向,往后而去。
人體凡胎在這般利箭面前實在太過脆弱,沒有重甲與盾牌,每一支羽箭都如地獄中射出來的一般,奪走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
袁三郎跑得最快,猶如無頭蒼蠅一般不斷在人群之中沖撞著,不知多久,終于沖出人群。
人群不遠,二三十個鐵甲正在本來,頭前一個正是方七佛,見得從人群中逆向沖出來的袁三郎,立馬大聲呵斥道:“豈敢臨陣脫逃,快快回頭作戰!”
袁三郎目光微微有些呆滯,停住腳步看著方七佛,也看著頭前二三十個鐵甲軍將,口中冒出一句話語:“家經略奮勇,全家死與圣公之手,我家小五郎無辜,也死于太子之手。官軍鐵甲無敵,傷之不得,如何還要我去送死?”
方七佛聽言大怒,長槍在手,上前幾步便把袁三郎有些呆滯的袁三郎捅殺當場。口中喊道:“臨陣脫逃者死!”
便是話音剛落,人群之中又擠出百十漢子,見得滿是是血倒地抽搐的袁三郎,全部止住了腳步。
方七佛見得忽然又奔出這么多人,開口大喝:“再有臨陣脫逃者,立斬不赦!”
百十漢子互相對視幾眼,又看得頭前二三十怒目而視的鐵甲軍將,紛紛回頭又入得人群之中。
方七佛收了長槍,眉頭大皺,回頭與鄧元覺說道:“國師,你速速教中人手回府衙里去,定要護得圣公安全。”
鄧元覺自然知道方七佛內心所想,也不推辭,回頭就走。如今這杭州城中,堪稱死士者,也就鄧元覺麾下六七百摩尼教徒了。
方七佛內心更是隱隱知道,戰事并不如想象的那么順利。方七佛帶領這些起義軍征戰無數,對于這些人實在太過了解。幾戰敗北之后,便更是了若指掌了。
這番情景,方七佛心中已然在擔心之前見過的潰敗將會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