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聽得鄭智一語,回過神來,趕緊拉住馬匹,回頭道:“相公,我是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射箭如此精準。”
鄭智夾起馬腹往前,口中也道:“那便一起去看看。”
幾人打馬往前,到得人群外圍,左右百十人,差不多就是一個都曲,坐在馬上倒是能看得清楚射箭之人,一臉的青澀,年紀顯然不大,十六七歲模樣,頭上戴著一個鐵盔,身上卻是又沒有鐵甲,倒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這少年身邊還有一個中年鐵甲軍漢,顯然便是這個都曲的都頭,也是興高采烈,口中還在大喊,叫這少年再射。
一箭飛出,鄭智眼神隨著羽箭往前去看,又中靶心。便是這一會已經連射了七八箭,沒有一支不是插在靶心之上。左右眾人紛紛叫好,鄭智也跟著喊得一句:“好射術。”
反倒是此時看清了射箭之人的老胡說得一句:“相公,這一手還差得遠呢,一般一般。”
鄭智聽言,轉頭看了看老胡,開口笑道:“哈哈。。。老胡,今日里你有些不對勁啊,如何見不得人射術好呢?連發連中你卻還說一般。”
牛大也跟著開玩笑道:“哈哈。。。官人,老胡定然是知道自己比不過這年輕人,心里嫉恨著呢。”
老胡聞言也不生氣,一本正經說道:“這小崽子射術還差了些,再過幾年才有資格與我相提并論。”
牛大聽言又笑道:“哈哈。。。官人你看看老胡,說話酸里酸氣的,還與一個年輕后生較真。”
忽然一聲尖銳的竹哨響起,頭前那個鐵甲漢子開口大喊:“集合,快快列隊集合!”
便是這哨音一響,百十號新兵瞬間拿著長槍列隊站好,便是那個射箭的少年也在隊列之中站得筆直。
原來是那鐵甲漢子發現后面來了幾個騎士,回頭看得一眼,認出了鄭智。
漢子整好隊列,邁步向前拱手躬身道:“拜見相公!”
一眾新兵聽得自己都頭說得一句“相公”,皆是一臉吃驚,口中喃喃幾語,哪里還不知面前這個高頭大馬的漢子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鄭相公。所有人眼神都往鄭智看來,左右上下打量了個遍。
頭前鐵甲軍漢聽得身后發出的喃喃聲音,趕緊回頭瞪得一眼,所有人立馬禁聲站好。
鄭智看得這鐵甲軍漢幾眼,問得一句:“你是劉大壯?如今也成都頭了,不錯不錯。”
這被叫出名字的軍漢聽言還有些不好意,答道:“小的正是劉大壯,麾下新兵操練不嚴,相公恕罪,回頭一定再嚴加管教。”
便是身后眾人隊列之中還發出聲響,讓劉大壯直覺得在自家相公面前丟了臉面。
鄭智聽言只道:“好好訓練士卒,大校之中若是表現出色,便給你加官進爵。且把都曲都解散了,把那個射箭的少年喚過來。”
“多謝相公。”劉大壯聞言,心中當真有些憧憬,便是把自己這都曲百十號人馬好好操練,一定要在大校之時出得彩頭。便是劉大壯也想起來,自家相公當年在渭州,也是百十號人馬在大校的時候風頭盡出。
待得人馬解散,那少年隨著劉大壯往前而來。
卻是這少年目光竟然不在鄭智身上,而是不斷往老胡看去,直到近前,這少年還在去看老胡。
老胡忽然怒道:“小兔崽子,看什么看,還不快快去拜見相公。”
這少年“哦”了一聲,連忙拜道:“拜見相公!”
鄭智自然也發現了兩人關系不同尋常,看了看老胡,見得老胡一臉不好意思模樣,又去看了看這少年,開口笑道:“虎父無犬子啊,老胡英雄兒好漢,這小子當真沒有給老胡丟臉。”
鄭智此時才知道老胡剛才為何那般著急忙慌了,這射箭的少年原來與老胡有著這么一層關系。當初老胡帶著妻兒在渭州追趕鄭智之時,鄭智后來倒是見過老胡的兒子,幾年已過,老胡的兒子也長大成人了。
“相公見笑了,這小子本事還未學全,賣弄倒是學得挺快。”老胡連忙答道。
鄭智笑道:“老胡,你這兒子不錯了,這一手射術,軍中可沒有幾個人比得上。”
中國的父親,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對于兒子鮮少有鼓勵的,只有鞭策。
牛大此時才明白過來,說道:“老胡,難怪你頭前酸里酸氣的,原道是你兒子啊,你這兒子看起來以后比你有出息。”
“有何出息?以后能有老子一半的本事就謝天謝地了,賣弄的本事倒是有幾分,就是不知上陣之后是個什么熊樣。”老胡答道。
這小胡聽得父親幾句,似乎有些不服氣,接得一句:“我上陣必是好漢。”
老胡聽言一怒,呵斥道:“小兔崽子沒大沒小,此處哪里有你說話的份。”
鄭智忙對老胡擺擺手,笑問道:“你喚個何名啊?”
小胡連忙答:“稟相公,小的名喚胡報國,小的上陣必然是條漢子。”
這年輕人總是愿意去證明自己的,更不愿意別人看不起。
鄭智聞言,對著老胡一笑,道:“你這廝,自己叫胡精忠,給兒子就起個胡報國,兄弟之間才這么起名呢。”
老胡聽言,以為鄭智嫌自己兒子名字不好,答道:“要不相公給改一個名諱?”
“不改了,胡報國挺好,將來某給取個字即可。”鄭智也只是玩笑一下,便是這精忠報國,鄭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轉頭又問岳飛一句:“岳飛,你背后可是有刺字?”
岳飛聞言一愣,哪里搞得懂鄭智為何突然有此一問,愣愣答道:“相公,我背后并無刺字啊。”
這一句倒是讓鄭智也愣了一下,只道:“沒有刺字啊,那便算了。”
“岳母刺字”這么有名的故事,原來是人杜撰的,這一點倒是讓鄭智沒有想到。
隨即鄭智又道:“小胡,你可愿隨在我身邊頂替你父親的位置?”
胡報國聽言,哪里還有不愿意,滿心歡喜,連忙答道:“小的愿意。”
卻是老胡聽言全身一震,面色立馬浮現出哀傷,出言問道:“相公,我老胡還能戰啊,二石的硬弩隨隨便便就能拉得百十下。”
鄭智此時收了一臉的笑意,面色嚴正答道:“老胡,你看你這滿頭的白發,還是留在滄州過上幾年舒服日子吧,陣前用命半輩子,也該歇歇了。你這兒子當真不錯,便讓他隨我上陣吧,過得兩年再讓他娶上兩房良家女,給你生幾個孫子,你便在家中頤養天年,如此可好?”
鄭智話語低沉,其實心中老早就想讓老胡退伍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直等到此時才說出來。
老胡聞言,似乎也知道鄭智心意已決,兩眼淚花滾落,卻還是又說一句:“相公,我老胡征戰沙場二十余年,回到家中閑賦,怕是死得更早,還請相公收回成命。”
“唉。。。戰陣熬人啊,四十歲的人便滿頭白發。你還是留在家中吧,換個權職,當個經略府守衛指揮使,你便幫我把這經略府護衛好。軍中白發年長之人,以后都到經略府守衛營養老去,都交給你麾下去。”鄭智話語說得極慢,便是自己也有些悲傷。
一個西北土生土長的漢子,十幾歲參軍入伍,與黨項人打了二十年仗,上陣無數次,都僥幸活了下來。又隨鄭智轉戰幾地,來去幾千里,每戰都在陣前。一個人這么過了一生,不知是幸福還是悲哀,更不知是民族與國家的幸福,還是民族與國家的悲哀。
左右之人,聽得鄭智話語,皆是悲從中來。氣氛也變得極為低落悲傷。
老胡一個軍漢,面對尸山血海從來不皺一下眉頭,此時卻是豆大的淚珠不斷滾落,似乎還想再挽回一下,口中還道:“相公,我老胡當真還能殺敵,帶我上陣,必然不比人差。”
“老胡,并非你不能殺敵了,只是該到你享福的時候了,我等殺敵是為何?不過就是為了百姓能安寧度日,如今也到了你安寧度日的時候了。你可不要小看了這新差事,守衛經略府可不是那么輕松的,出了差池可要拿你問罪。”鄭智又道。
牛大也上前勸解一句:“老胡,你放心就是,我在陣前砍的人頭,一半算你的。你便好好在經略府當值。你這兒子我也給你看好,必然讓他回來給你生孫子。以后你便在家中教孫子射箭,孫子長大了也好再隨官人上陣。我的兒子也送到你家去,讓你教他習射。”
老胡慢慢低下了頭,抬起滿是老繭的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珠,隨即翻身下馬,從馬后取出自己的弩弓,走上前去遞給自己的兒子,隨即說道:“這張弩最好用,威力不凡,百十步內能破重甲,準度極佳,以后陣前,專射軍將。”
小胡似乎也懂得許多,不似之前那般跳脫,恭恭敬敬接過弩弓,答道:“老爹放心,兒子知道的,專射軍將,一射一個準。”
“嗯,相公讓你射誰,你便射誰。”老胡忽然又認真交代一句,想來也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怕自己兒子以后會拖后腿,便是再三叮囑。
“父親放心,兒子豈能不從軍令。”小胡又答。大概以為是自己父親交代自己要遵守軍令。小小年輕自然也想不到太深。
老胡點了點頭,也不再說話。只是伸手再去拍了拍自己兒子的肩膀。
鄭智自然知道老胡話語之中的深意,心中更是感動,當初射當朝殿前司太尉高俅,老胡也是豪不猶豫,抬手就射。這份信任與情義,已然不是普通軍將之間能有的了。
便是鄭智要起兵造反,老胡也會拿命跟隨。
“老胡,且上馬,再往前去看看騎兵操練得如何。”鄭智岔開話題,此事也就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