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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瞄準鏡的鏡頭里是三艘大型戰船,俱在千料以上。如蛛網般的纜繩系著巨大的桅桿,一層層帆布翼張如墻,裝飾著獸頭的船首及船舷戰格豎著各色幡幟,在呼嘯的海風中獵獵飛舞。

  雙層樓艙上每隔五步便有披堅持銳的甲士,船艙周圍更有持弓弩刀盾的軍士巡邏,守御甚嚴。

  而在大艘大戰船的四周,十幾條細長體小、吃水淺的尖底海船——刀魚船不停游曳,將途經的商船、客船遠遠驅逐開去。

  與岸相連的長長棧板上可見赤膊彎腰的挑夫,像螞蟻搬家一樣,將一袋袋米面、一桶桶酒水,以及瓜果蔬菜擔上貨艙。

  所有挑夫舉動,全程皆在軍士監控之下,不管是想揩油還是打別的主意,與找死無異。

  無論岸上海面,布防嚴密,堪稱警戒森嚴。

  趙獵收回瞄準鏡,并不回頭,低聲問身旁的歐陽冠侯:“你派出的打探者不會就混在挑夫里吧?”

  歐陽冠侯經歷過太多生死,很多事都看開了,對事物基本沒有什么好奇心。但眼前這個年輕人卻難得勾起他一絲好奇。他一直以為,在這個來自厓山的小團體中,馬南淳是必然的領導者,其他人都是隨從仆役之流。能與之平起平坐又如此年少者,也只有少主那樣的佼佼者。然而這個一無功名,二無出身的普通青年,憑什么就能令馬南淳這樣的人認同,不但凡事與其相商,甚至在某些事物上還以其為主導——便如這次聯合營救。

  這個叫趙獵的年輕人在行軍布陣上有何過人之處?對眼前這等令他這樣屢經陣仗的老手都感到無比棘手的局面,又能有何作為?

  到目前為止,歐陽冠侯還沒聽到趙獵提出什么具體計劃,不過趙獵的這身偽裝卻令他頗感有所獲——在漁網上遍插樹葉枝草,做成像蓑衣似的“網兜裝”。然后選定潛伏地點,讓同伴覆以泥土沙石掩蓋。這樣的偽裝,錯非臉對臉,幾乎看不出來。

  他們一行五人披著這身網兜裝,在距離戰船不到三里處埋伏了三個時辰。先后有五撥巡哨經過,最近一撥就只七、八步之距,愣是沒發現他們。

  歐陽冠侯決定今后把這網兜裝做為暗爪行動常規裝備。當然,還要配以驅蟲藥油,泥土里各種蟲爬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聽到趙獵的問話,歐陽冠侯低聲答道:“趙兄弟所言不差,我派了三撥人手,以挑夫身份運送谷米上船,伺機打探丞相關押之所。可以確定必在中間帥船,可惜元兵防守甚嚴,無法進一步窺探。”由于偽裝遮掩,視野受限,歐陽冠侯沒看到趙獵使用瞄準鏡,否則更不知如何驚訝了。

  趙獵再舉起瞄準鏡,看著中間帥船幡旗上斗大的“張”字,若有所思,好一會才道:“確定那帥船主將就是張弘范長子張珪么?”

  歐陽冠侯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恨意:“沒錯,就是此人。當年南柵門之役,曾射殺我數名兄弟。啞士楊正傷喉之箭,便是此人所射。”

  趙獵眉尖一跳,難怪歐陽冠侯要支開楊正,讓他與覺遠一起看護一眾少年孤兒。明面上看是照料周到,卻原來是怕楊正在行動時沖動。

  “南柵門之役?”趙獵注意到一個問題,“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吧?先前你提供張珪的資料里卻說他才十七歲……”

  歐陽冠侯沉默一下,方道:“據說此子少年時便能挽強弓射飛鳥,嘗從其父出獵,遇虎,珪抽矢直前,虎人立,洞其喉,一軍皆驚……嘿嘿,古往今來凡神箭手多有射虎傳說——哪來那么多虎給他們射!”

  趙獵也無聲一笑,道:“看來這張珪是個少年神箭手了。”

  歐陽冠侯嘆了口氣:“神箭手并不可怕,就算排隊讓他射,能射倒幾人?真正可懼的是,此人未及弱冠,便已授昭勇大將軍、管軍萬戶,佩其父虎符,鎮守建康。此番隨軍與行朝大戰,戰后歸建康。解送丞相,一是為顯禮遇,二是其船堅兵利,又有勇略,押解可保無虞。”

  上萬戶!趙獵默默攥著瞄準鏡,有些無語。一個下萬戶劉自立,就幾乎給義軍帶來滅頂之災。這個貨真價實的上萬戶(管軍萬人以上),又會給他們帶來什么呢?

  趙獵猛力一振,脫網而出,用力呼出口氣——管他上萬戶,下萬戶。眼下這家伙就只有三條船、一千兵,就當他是個千戶!

  黃昏時分,回到臨時行動據點的暗爪行動隊一十七人全被趙獵提出的大膽計劃嚇往了。

  “你們兩人潛水近船,然后上船縱火?我等見火起后立即驅船登上敵船,趁亂搜救丞相?”歐陽冠侯用一種“你瘋了吧”的眼神盯住趙獵,先前的欣賞變成失望。

  “不是上船縱火,是在船底縱火。”趙獵不得不一再強調,“我跟施揚也不是嫌命長了,怎可能潛入敵船?真當人家上百守衛是泥人不成?”

  “船上縱火與船底縱火有何區別……”歐陽冠侯聲音戛然而止,表情定格了幾秒才重新動起來,“船底縱火?船底怎么縱火?燒得起來嗎?”

  “我自有辦法讓它燒起來。”趙獵神情嚴肅,沒有半點開玩笑或瘋狂的樣子,“我只要求兩點,一、我要的東西必須按時按量,在行動前準備好;二、火起之后,你們安排的內應船只必須馬上將我們載上船,我們可不想跟戰船一起沉了。還有,我要事先說明,我只負責燒船,打草驚蛇,迫使張珪不得不轉移文丞相,使之暴露在我們眼前。能不能抓住這機會,趁亂救出丞相,就看你們的了。”

  既然是聯合營救,自然要分工合作。趙獵只做自己能做的,并且還要盡量保住自己與同伴的小命。盡力而為,不逞強,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問心無愧了。

  歐陽冠侯瞪了趙獵半響,不知這個人究竟是自大還是自信,轉頭看向馬南淳:“二先生意下如何?”

  馬南淳苦笑,很想說“我意下如何?我想帶著槍離開這個瘋子成不成?”但話到嘴邊,卻變成:“某與趙賢弟早有定議,凡攻略之事,盡數委之。某附尾翼而已,絕不置喙。”

  歐陽冠侯笑了,振衣而起:“沖二先生如此信任,沖趙義士如此雄膽,我歐陽冠侯敢不舍命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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