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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立 厓】

  厓山東南海灘,一群赤膊大漢平端燧發槍,槍管前端吊著填沙海螺。頭頂烈日,腳踩燙沙,眼前還有位虎視眈眈隨時等待有人犯錯責以軍棍的總教官。

  在他們身后,一群人數過百、同樣赤膊的大漢,兩兩背負巨大圓木,嘿喲嘿喲喊著震天價響的號子,赤足踩過滾燙的沙粒,一路小跑過去。

  再過去些就是靶場,一群白衣被汗水泥塵染成灰衣的漢子,正端持火槍,隨著施揚的口令及三角小旗的指揮操練三段射。連綿不斷的槍聲,濃濃的硝煙,噼啪作響的木靶,把一座南海荒島整得好不熱鬧。

  這么大動靜不怕驚動元軍巡邏船只嗎?

  此時已是五月中旬,距離厓山海戰已經過去三個多月,元軍的海上搜檢已差不多消停了,加上近期李恒得梁起莘告密,盡起海上船只直撲廣崖,整個銀洲湖上元軍巡邏船只為之一空。所以趙獵才放心大膽把一座荒島整成一座大軍營。

  不遠處山坡上,剛剛接收了一船從香山運來的物資的馬南淳正好與接到緊急情報的江風烈迎面碰上,二人邊走邊談,不時抬頭看看眼前熱鬧景象。即使牽掛著千里之外的行朝局勢,二人嘴角仍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操練三段射的是原白衣衛,眼下龍雀軍白衣隊。正進行瞄準練習的則是原厓山小隊中的海上戰隊與近日剛趕到的原忠順軍一部,合計五十余人,正好組成一隊,名忠順隊。而進行兩兩協同負重跑的近百條漢子,則是原馬家莊所募五百義勇中的幸存者,這兩隊合為一營。由于義勇中曾有部分參加過討伐蒙元百戶巴根之戰(隨厓山小隊進攻梁氏莊院),加上對這支打上馬家印跡部隊的期許,馬氏當家人馬南寶將其定名“破虜營”。

  在馬南寶、黎德討伐梁起莘之戰中,因被蒙元軍突襲,這些剛訓練不過兩月、身強體壯卻多數沒有戰斗經驗的義勇,有的被俘虜關押在梁氏莊院,趙獵破莊之后才與馬南寶一同救出。有的被打散逃回家鄉,有的潰退逃回馬家莊,更多的則被蒙元軍所殺。

  馬南寶獲救后,憑其在香山的威望,重新召集逸散義勇,加上被俘獲救的及原莊中莊丁,共得二百四十五人。擇其義勇且膽氣雄者,組成兩隊,交由馬南淳帶領,加入龍雀軍,前往厓山受訓,是為“破虜營”。

  目下龍雀軍的主力,基本就由原忠順軍及香山籍馬家軍構成,江風烈與馬南淳怎不歡喜。

  江、馬二位是高興了,身為龍雀軍都統制及總教官的趙獵卻叫苦了。

  一下多了二百人訓練,各自進度不同,每天輪訓,面面俱到,即使有施揚協助也夠嗆。除了訓練火槍隊,還有一支少年槍手隊要著重調教。別看少年隊只有十人,訓練難度比二百人的火槍隊不遑多讓。

  火槍兵的訓練比較機械,先訓練隊員間的協調、動作一致;第二步練習端槍瞄準、臂力訓練;第三步是重點,練習裝填彈藥;等裝填彈藥速度與穩定性過關后就可以進行實彈射擊了。至于三段射甚至五段射,也與宋軍中的弩兵操練近似,不需要靈巧機變,只需要機械重復。

  而少年隊則完全不同,這是龍雀軍唯一一支后裝槍小隊,趙獵對這支小隊的定位是游擊戰加城市巷戰的“幽靈”,訓練方式是以機動靈活、秘密行動為主,走特種作戰路子。

  趙獵在警校時學習過城市特種作戰科目,也曾以班組長身份指揮過解救人質、擒捉逃犯等演練,但演練不等于實戰,而且古今差異很大,光是制定一套適合少年隊的訓練計劃就扯掉了他不少頭發。

  少年隊現在也擴大到了三十二人,其成員分別來自忠順軍子弟及討伐梁起莘之戰中戰死傷殘的義勇遺孤,年齡基本在十二至十四歲之間。這個年齡段正是崇拜英雄、易于灌輸、可塑性極強的時候。趙獵親任教官,朝夕相處,又以鐵桿死忠丁小幺為押隊(隊長),以張君寶等為少年隊骨干,數管齊下。不管這些少年來自何方,出身何處,投入這“大熔爐”里,早晚也得煉化。

  有了這二百多戰士,趙獵這位龍雀軍都統制總算不是光桿司令了。人是有了,但最撓頭的問題也來了——裝備不足。

  趙獵之所以只給白衣隊、忠順隊、破虜營裝備燧發槍而不是后裝槍,除了打造一支火槍隊的必要性之外,最重要的是——趙獵在制造后裝槍過程中出現技術瓶頸,一時半會造不出后裝槍。

  有沖床、有模具、有材料、有圖紙——然而即使所有一切都具備了,也并不代表可以立刻造出槍來。造槍,尤其是后裝槍,是需要技術的。

  趙獵自行動手,在只有他一人知曉的秘密武器庫里苦干了兩天兩夜,首先碰到的問題不是制造槍支而是柴油發電機。這玩意還真不是接上電源板下開關就能用的,里頭的門門道道多著呢。

  趙獵花了很長時間,好不容易才摸清勉強開動使用,然后又遇到電動沖床這攔路虎。等拿下這頭“攔路虎”正式開工后制造,這才發現,前面的難題真不算什么,最難的在后面。兩天兩夜后,成果就是五支廢品槍枝,不是卡殼就是撞針出問題,要么就是彈簧拉絲不均勻,一扣板板就斷——趙獵首次造槍,以失敗收場。

  他是位優秀的警察,勇猛的戰士、出色的指揮官,卻不是個合格的槍械工程師。

  要解決這個難題,只能寄希望于郭大匠等一眾大宋最優秀的宮廷名匠了。不過眼下眾工匠都在開足馬力徹夜制造燧發槍,在完全列裝部隊之前暫時還顧不上這一塊。如果強令工匠們把精力轉移到這塊來攻關,必定會影響燧發槍的制造速度。而在當下,沒有什么比盡快把二百戰士武裝起來更緊要的事了。

  然而,剛剛展開沒多久的熱火朝天的訓練,就被江風烈一封緊急軍令叫停。

  “行朝以張使相(張世杰再封同平章事,與左右相并列,稱‘使相’)、蘇殿帥統領全部水、步軍及戰船,進攻吉陽軍城,連日未克。瓊州萬戶府得報,將派兵船從海上繞行進擊行朝。一旦合圍,行朝將陷入腹背受敵之危境。張使相緊急軍令,命我等速速發船前往吉陽,合兵一處以抗元韃。”

  趙獵看著軍令,咂嘴皺眉,行朝那么多名臣宿將,怎么連個小小吉陽軍城都拿不下,反而鬧了個腹背受敵?

  馬南淳也把一封家書交給趙獵:“家兄也得到軍報,且李恒大軍不日將返廣州,為防元軍報復,家兄已遣散家仆,盡起家資,購買糧草軍資,召募壯士,不日便至厓山,與我等匯合,兵發瓊州。”

  趙獵攥著兩封書信,沉吟一會,抬頭道:“看來,是時候撤離厓山,登陸瓊州了。”

  施揚等人聞言,俱為之振奮,與行朝合兵一處,咱也是堂堂王師,再不是草頭軍了。

  江風烈提醒道:“須先書一封軍報,呈報張使相,言明出發日期、兵船幾何,以便行朝安排。”

  趙獵點頭:“便勞煩師毅動筆吧。”

  江風烈顯然寫慣了軍令與軍報,接過白衣衛遞來的紙筆,一揮而就,抬頭問趙獵:“落款除了銜頭軍職,還需署名,為表敬意,宜書君字。都統制可有字?”

  “字啊……”趙獵踩了踩腳下巖石,遠眺大海,想到歷史上厓山作為南宋滅亡的標志、華夏文明斷片的標簽,一時血往上涌,吐氣開聲,“老話說得好,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咱老趙家就是在這里跌倒的,也必將在此重新站起。趙獵不才,就先當那第一個立起之人——吾字,立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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