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撫機的新附軍原有二千三百多人,其中戰兵近千。馬撫機帶一半兵力上赤隴山,在灘涂一戰中,龍雀軍當場擊斃百余,隨后追擊又擊殺近百,還有逃入深山的,掉入大海的……近七百新附軍,此役之后,俘虜不足二百人。加上赤隴山留守三百余人盡數歸降,最終降卒為五百余人。
留守萬安軍大營的千余新附軍,由兩個千戶率領,各守一營門。原本有完備的營寨防御,就算遇上火槍部隊,再驚慌失措,也能挺一陣,至少挨到馬撫機返回。萬沒料到偏偏多了個地頭蛇洪四娘。
這一戰是洪四娘主動請纓的,為何?如果說馬成旺是剿平三巴海盜的元兇,那么馬撫機就是真正的劊子手。
在咸淳十年那場剿平二陣之戰中,馬成旺是統帥不假,但真正率軍討伐的,是其長子馬撫機。也就是說,三巴海盜被剿滅,連珠寨被焚毀,以及陳明甫、陳公發兄弟及洪四娘的獨子被擒受盡酷刑而死,皆是馬撫機所為。
洪四娘對馬撫機的仇恨,絕不在馬成旺之下。在見識了趙獵神異可怖的武器后,洪四娘對龍雀軍討平馬撫機的信心比趙獵還足,又怎會放過這落井下石、報仇雪恨,以及獻功靠攏的機會?
因咸淳十年平海盜之戰,馬撫機在瓊州黎獠中頗有威名,向諸黎峒征召黎兵時,得到不少響應。其軍中有黎兵近三百人,相當一部分便出自洪蕃黎峒。
洪四娘是洪蕃黎峒峒主,任馬撫機再有威名,其對黎人的影響力也無法與洪四娘相捋。因此洪四娘暗中潛入萬安軍營,一番運作之下,黎兵皆應,內應甫成。
于是江風烈、歐陽冠侯正面強攻,洪四娘暗中策應,焚營破寨。混亂之中新附軍死傷甚眾,又有多人趁亂逃亡,最后收降者不足七百。
趙獵對這一千二百余俘虜不分戰兵、輔兵、役夫,也不分宋人、漢人(原北宋故地遺民)、黎人,一概進行甄別。符合要求的征召入伍,出色者為效用,普通的為軍兵,再次為輔兵。不符合要求的,充為役夫。不愿意當役夫的,就繼續留在俘虜營。當然不能白養著,得參加筑城,干苦力。
趙獵的龍雀軍固然缺人,但也不會見兵就收。這些新附軍必須經過甄別、考核等手續,汰劣留良。原本這樣做也沒啥問題,換那支軍隊都會這樣操做。趙獵也是在江風烈、歐陽冠侯、施揚等部將建議下做出這決定的。問題就出在趙獵在聽取諸將建議后,經過慎重考慮,再結合后世見聞,拿出了一個甄別指導原則:汰劣留良。
這時代一般軍隊大多也是如此處理降卒,但基本都是汰弱留強,也就是栽汰羸弱,只留強壯悍勇的士卒。畢竟這是冷兵器時代的戰爭,體格不強壯,別說揮刀舞槍,臨陣殺敵,就是那一身幾十斤的盔甲都撐不起來。因此,像趙獵這樣汰劣留良的聞所未聞。
“我們的火槍兵并不需要過人的武勇,甚至不需強壯體格,我們需要的是令行禁止,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真正軍人。那些**、老兵油子絕不能留在軍伍之中!”面對諸將疑惑,趙獵如是說。
“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個新鮮的提法,令江風烈眼睛一亮,擊節大贊。
歐陽冠侯也暗暗點頭。
施揚也叫道:“沒錯,我們的火槍兵既不用揮舞大刀重斧,也不用開力弩挽強弓,個人武勇再強,體格再壯,在槍子面前也與嬰孩無異。黑丸那小子生擒那個大塊頭石大壯就是最好證明。”
這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新附軍士卒的甄別,就在原大營的北門校場舉行。一張桌子一擺,書吏坐其后,按軍籍兵冊點卯。每個被點名的俘虜,首先要經過一組已經通過考核的新附軍降兵小組評定。以紅白黑三色泥丸定性,紅代表其人純良,白代表一般,黑代表有劣跡。只要有一半以上人員投黑泥丸,則被刷下。
通過的人員捧著洗凈的軍服及碗箸堿角等生活用具,站在校場另一側,立正等候,為時半個時辰。這是第一道考驗,如果能通過,證明該人有一定的紀律性,可以進行下一步考核。只是烈日炎炎,保持不動站軍姿,對一些性情暴躁的驕兵、**而言,如何能忍受?
幾日下來,過不了評定及軍姿關而被刷下來的老兵油子一大把。這些人本以為憑自個武勇,到哪都是各軍隊爭搶收容的香餑餑,沒想到居然被刷下,不滿之火越積越盛,終于鬧出亂子。
這是甄別的第四日。
書吏剛念到:“梁二條,通過初審,上來領被服……”
一個瘦小的士卒應了聲,忙不迭跑過來,剛在桌前站定,不防一股大力撞來,將他撞跌出去。
眾降卒嘩然之際,一個粗壯漢子哇哇怪叫出現于桌前:“這么個風一吹就倒的家伙也能通過,你們龍雀軍招的是好漢還是病夫啊?”
下面一伙聚集在一起軍漢齊聲哄笑,顯然是一伙的。
書吏臉色微變,目光不僅斜瞟兩側,百步之外的校場東西兩側,各部置二十個火槍兵,用于撣壓威懾。他們雖然也看到這邊的情況,但降兵間爭斗,又打不起來,似乎不宜使用武力,只能加能警覺關注。
這時降兵甄別小組成員之一的老萬急忙走過來,拉起被磕破嘴皮,滿口流血的梁二條,對那粗壯漢子怒道:“劉大葫蘆,少惹事非,別忘了你眼下的身份。”
粗壯漢子因嗜酒,身上總帶著一個酒葫蘆,因得綽號劉大葫蘆,此時他一瞪眼:“老萬,你少雜唬。身份,爺的身份是牌子頭,就是到宋軍里也得給個押隊官才對等。他娘的,就是你們這破小組把爺刷下來……老萬,上回爺揍了你一回,是不是你借機報復……”
“放屁!”老萬大怒,“老子若有弓在手,看你怎么死!”
劉大葫蘆獰笑:“老萬,聽說你當了新兵里的押隊,不錯,很走運嘛,升遷了。爺眼下只是個役夫,怎么樣?押隊官能不能擋得住役夫一拳頭?”
老萬聽出不對,邊戒備邊喝道:“劉大葫蘆,別亂來!龍雀軍要的是守序堅忍的純良兵,你再武勇,也不會姑息……”
劉大葫蘆一拳打出,老萬單手一格,被大力打得手臂生疼,踉蹌后退。
眾新附軍漢怪笑起哄:“劉大葫蘆,你該去當甄別官,誰擋得住你一拳,才算合格。”
底下和聲四聲:“正該如此!”
劉大葫蘆洋洋得意,雙手叉腰,一付盼望自雄之狀。
這時身后響起一個少年之聲:“你能當我一擊嗎?”
劉大葫蘆回首、低頭,豁然大笑。眼前的少年不過十四五歲,頂多到他肩膀,瘦精瘦精的,大腿沒自家胳膊粗,居然敢說這樣的大話。
“你是誰家的婦人襠下漏出的小毛孩?爺爺一只手、不,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你信不信。”劉大葫蘆這等人,語言自然粗鄙不堪。
少年不理會劉大葫蘆暴笑,自顧道:“我是龍雀軍少年戰隊押隊官丁小幺。知道為什么龍雀軍會用我這樣的少年而不用你這樣的混球么?”
雖說這叫丁小幺的少年話里帶刺,但他押隊官的身份還是令劉大葫蘆驚住了,忍不住問道:“為何?”
“因為我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殺死你。”丁小幺煞氣畢露,一抬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劉大葫蘆。
火光一閃,血花炸開。
劉大葫蘆呆呆看著冒血的胸膛,突然大叫一聲,雙拳緊握,踏前一步、兩步、三步……轟然而倒,額頭正對著丁小幺的腳尖。
丁小幺看都懶得看一眼,對槍口吹了口氣,左輪在手指間盤旋兩圈,穩穩插*進槍套。目光厲掃:“再有不服甄別,擾亂秩序,挑釁我軍者,這混球就是下場!”
若大校場,數百降卒,這一刻,靜得落針可聞。
剛趕到校場門前的趙獵停下腳步,微微一嘆:“這小……家伙,脫胎換骨了。戰爭,還真是鍛煉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