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英當日見秦含真身邊少人侍候,又聽聞牛氏打算給家里添丫頭,便主動表示會給表外甥女送一兩個人來。若照他當時的說法,年前人就該送到了。
但如今已經過了大年初三,秦含真還未見到人影,心里自然免不了疑惑。
吳少英在縣城里有房產,也留下了幾個人手,本意是為了照看姨母關老太太一家。因秦含真心中擔憂,秦老先生還打發人去問過。據那邊的人回話說,吳堡老家并沒有特別的消息傳來,想必吳少英一切安好。說好的人沒按時送來,大約是遇上了什么變故,應該沒什么要緊的。
秦含真放下了心,想著反正元宵之后,表舅就到了,她身邊如今已經有了春紅夏青,并不缺人使,就算表舅送的人來不了,又有什么關系呢?便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后。
從京城侯府來的男女仆婦,如今已經漸漸習慣了在三房的生活。秦家大宅自然比不得京中的侯府,秦老先生夫婦倆多年來又是節儉慣了,這些男女仆婦私下也曾經有過些閑言碎語。虎伯夫妻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沒少喝斥。有一回遇到個仗著有個親戚在侯府外院做小管事的男仆嘴碎,與虎伯頂撞了兩句,虎伯二話不說就把他攆走了。
金象半句反對的話都沒說,反而還另挑了好的補上來。那新來的嘴甜有眼色,比先前被攆走的知機得多,虎伯也就容下了,但見了金象,仍舊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金象也不在意,只一味伏低做小,小心討好。侯府眾人見他這般,倒收斂了幾分。
下院發生的這些事,對上院的影響倒不是很大。幾個丫頭婆子都算是省心的。兩個執事婆子見慣世面,也許心里對如今的三房也未必看得上,但面上是不會露出來的。鸚哥是丫頭中的第一人,又是最委屈的那一個,她安份守己了,其他丫頭也就不好出頭了。百靈細心周到,又是個省事的,百巧也十分乖巧。牛氏起初對她倆沒什么好感,幾日下來就變了態度,對她們已經跟從前侍候過她的丫頭們差不多了,賞錢賞衣料,都很大方。因此正屋是最平靜無波的。
倒是秦含真那邊,看似平靜,水面下卻有些波瀾。
秦含真隱約察覺到春紅不是個省油的燈,夏青聰明卻不外露,也懂得分寸,倒還能稍微約束她一下。但她二人畢竟相熟,又都是從京城侯府來的,不定什么時候就要回承恩侯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沒什么大事,夏青也不會與春紅生隙,因此許多事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秦含真的奶娘張媽是個沒什么心計的性子,又比較嘴碎,容易輕信他人,哪里是春紅的對手?沒兩天就被她收服了,叫她支使得團團轉,問她什么話,她都能照說不誤。如果不是秦含真并非真正的小孩子,心里門兒清,只怕她的屋子叫春紅把持了,她還不知道呢。
秦含真心中還拿不準這春紅到底想干什么,見她對張媽也沒有明顯的惡意,只是有些掐尖好強,事事都想爭先罷了。只要她沒插手強管自己的事,秦含真也沒打算對她怎么著,心里卻已經拿定了主意,到了京城后就把這丫頭退回去,在那之前卻是不好退的。怎么說春紅也是伯祖母承恩侯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頭。祖母已經拒了一個鸚哥,算是駁了伯祖母的面子,再來一個,可就不好交代了。
秦含真冷眼旁觀著春紅的所作所為,一旦發現她有些不安份的小動作,就想法子提前掐斷,叫她不能得逞。短時間內,還算相安無事。同時,秦含真也有意重用夏青一些,有事只叫她上前,倒把春紅給疏遠了幾分。夏青聰明,也察覺到了,樂得配合。她們這些長年在內宅里生存的丫頭,絕不會有誰傻到主動放棄主人青眼的。
倒是春紅看不清形勢,只把秦含真當成了小孩子,以為說幾句好話就能把人哄住,見夏青比自己更得臉,還在私下里說些酸話:“妹妹平日瞧著老實,沒想到攀高枝兒的手段這般了得。日日做出這副溫柔和氣的模樣來,怪不得三姑娘更喜歡你呢!”
夏青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話都沒有多說,心想:三姑娘小小年紀,就聰明過人,比京城侯府里的大姑娘都不遜色。春紅一舉一動都落到人家眼里了,叫人耍得團團轉,還懵然不知,就算自己有心助她一把,都無從下手。也罷,難得自己得了三姑娘青眼,還是不要為了春紅,得罪三姑娘的好。自古以來做墻頭草都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自己應該牢記自己的身份,認清自己的立場,只管做該做的事就好。
秦含真就這樣度過了一個表面平靜,底下卻小波瀾不斷的新年。轉眼間,元宵節也到了。秦家只是應節地吃了元宵,就沒有別的慶祝活動了,但縣城與村子里都熱鬧得很。白天里村民們聚在一處扭秧歌,晚上又請了道士來打鐵花。秦含真站在上院臺階上,遠遠就能瞧見村里一片火樹銀花,璀璨奪目。
她暗暗嘆了口氣,心想這就是打鐵花吧?從來只在電視和網絡上看過,卻沒有親身經歷過。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卻只能遠遠瞧著,真是可惜。希望以后能有機會再見到吧。
元宵節過后第三日,吳少英就到了。
他來了之后,先向秦含真道歉:“表舅食言了,先前答應送你的人,本來都到米脂了,不知何故,到了縣城落腳后,忽然跑了。這邊主事之人覺得沒臉,也不敢跟你們說實話,過了初三才報到我那里。”
秦含真雖覺得奇怪,也不大在意:“沒什么,其實我這里已經夠人使了,再添人倒顯得有些多。表舅不用擔心的。”
吳少英苦笑了下,卻覺得自己沒了臉面,心中有些郁郁,實在不理解那對兄妹明明說得好好的,為何忽然變了卦。考慮到他們境遇可憐,他還不忍心去告官,叫人抓逃奴,只好就這么放過他們了。
吳少英是從吳堡騎馬趕過來的,只帶了兩位護院,兩位長隨,各騎了一匹馬,趕了兩輛車,也稱得上是輕車簡從了。
相比之下,金象主持的秦家車隊,則要夸張得多。馬車少說也有二十來輛,除去三房祖孫坐的兩輛,虎家與三房丫頭婆子們坐的四輛,剩下的不是拉行李的,就是拉其他落選仆從的,還有兩輛專門騰給了何氏帶來的那群人。
那些丫頭婆子中,有人覺得何氏失勢,自己回了大同也沒什么好果子吃,還不如留在附近另尋活計;也有人覺得大同更繁華,回去了更好過;還有人見了秦家大宅里的動靜,覺得跟著老爺太太比回二房更有前途的,巴望著能搏一個差事。因此想要跟著秦家人走的,倒占了七成。兩輛車,只是勉強塞下這些人而已。這時候也不分什么等級體面了,能有個位置就算是不錯的。
侯府中人出手,當然不僅僅是馬車而已。金象一邊指揮著其他人找來木匠車匠,把三房幾位主人坐的馬車重新修整加固過,添了些減震的裝置,加裝了棉墊、坐褥、固定的小桌和收東西的暗格等等,還考慮到西北的初春氣溫依然很冷,置辦了旅途中專用的茶爐手爐暖爐等物。就連秦含真祖孫三人路上吃飯喝水專用的家什伙兒,也都有了。
除此之外,還有米、面、醬菜、肉干之類的東西,牛氏與秦含真要吃的藥也都帶了半車。前者愛吃的辣子,后者拿來做零嘴的小糕點,還有些路途上有可能會用到的成藥、藥油、香藥……林林總總,連馬桶都帶了好幾個,叫秦含真看得目瞪口呆。
這古代大戶人家出行,都這么講究嗎?這跟帶著全副家當上路,也沒什么區別了吧?
牛氏倒是有些不以為然:“顯擺啥?別人家沒這許多東西,也一樣能走上幾千里路,偏他家這般講究,不過是炫耀他家有錢罷了。到底是真有心要巴結討好,還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秦含真聽了,暗暗點頭,心想祖母雖直率,卻是個明白人。她抬頭沖著牛氏笑:“祖母,其實這都是因為祖父怕祖母路上受苦,才會任由金管事顯擺罷了,不然咱們才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呢。”
牛氏嘴角一翹,輕哼一聲:“說得也是。罷了,我只領你祖父的情就是。”
轉眼時間又來到了二月二,龍抬頭。村中開始準備春播了,秦老先生囑咐劉賬房看守家業,盯著佃戶們的農活,又托了齊主簿與王家幾位老爺幫襯,便定下了出發的日子,預備要往大同去了。
王復林與于承枝齊來相送,胡坤因離得遠,沒法來,秦老先生也不在意。他讓王復林給胡坤捎了話,讓他忙完了家中事務,只管到秦家大宅來讀書。雖然沒有老師指導,但秦家書房還有藏書,離縣里幾位同窗或師兄們也近,倒也方便請教,總比他在家里荒廢時光的好。王復林領命,還與于承枝一起表示,也想過來繼續住著,三人一塊兒溫習功課,比自個兒在家里閉門造居強些,且秦家又清靜。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準備下場應試了,若能考得好成績,說不定還要出門游學,增長見識呢。王復林就有意上京去探望堂兄王復中,順便見見世面。
秦老先生囑咐了他們幾句,又任由他們與吳少英告別,回頭瞧見金象站在角落里,盯著那幾個年青人雙眼發光,不由得啞然失笑,搖搖頭,徑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