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何氏與金嬤嬤商討著如何讓秦安答應,把章姐兒送到牛氏跟前教養的時候,秦安正陪著父母與侄女、兒子吃午飯。
這頓午飯來得有些晚,秦含真都餓了。幸好他們趕路,馬車里都備有充饑的點心,可以臨時拿來墊墊肚子,不然早餓壞了。
侯府派來的那兩個灶上的婆子,雖然在秦家人面前還能維持恭敬,對上這宅子里原有的下人,卻是傲慢得很。她們看不上這里的廚娘,也看不上秦安家的下人們事先采買回來的魚肉蔬果,連作料都要挑剔一番。偏偏金象跟著虎伯出門辦事去了,沒空去管。兩個執事婆子里,有一個去了租的那院子里歸置行李仆從,剩下那個婆子諸事忙亂,要做的事多得很,一時沒顧得上廚房這里。
秦安家的下人自行做了飯去吃,他們都是何氏手里調|教出來的,心里對新來的秦家人存了芥蒂,也不招呼他們。遷去租的院子處的仆從自行做了飯,也不會過來問主人家如何。還是虎嬤嬤去廚房看了一眼,擔心侯府灶上的婆子做出來的飯菜不合秦老先生與牛氏口味,才及時攔住了這些婆子們作死。否則這頓午飯,還不知幾時才能做好呢。
秦含真餓了,胃口大開。今天她心情好,終于把何氏和她的女兒都解決了,她心頭大石得以移開,吃飯都吃得香些。
梓哥兒就坐在她身邊,白白的一張小臉,下巴尖尖,吃飯的時候幾粒飯幾粒飯地吃,也不肯自己挾菜,他身邊那乳母也是個小心的,怯怯地給他挾了些雞蛋、面筋就完事了,魚肉是碰都不敢碰。牛氏心疼孫子,接連挾了好幾塊肉給他,還叫他多吃些。梓哥兒仍舊是一臉怯怯的模樣,反把肉挾回給牛氏:“祖母吃吧,我不餓的。”
看到梓哥兒這模樣,牛氏就忍不住想要摔筷子:“你娘到底是怎么養你的?怎么養得比小姑娘還膽怯呢?我瞧她帶來的拖油瓶倒是脾氣大得很,都快成霸王了。難不成在我們秦家,章姐兒那丫頭還能把我親孫子給壓下去?!”
梓哥兒縮了脖子,沒聽懂她的話,但還是有些害怕。雖然祖母一向對他很好,來了不到半天,也非常和藹,可他最怕看到長輩生氣。牛氏一板起臉來,他就想發抖。
秦含真見狀,就知道他平日沒少被欺負。何氏到底是怎么做母親的?就算偏心女兒,也用不著把親生兒子折騰成這樣吧?
她就對牛氏說:“祖母,別生氣。梓哥兒還小呢。我們帶著他離開,慢慢教著,他的膽子就會大起來的。”
“也只能這樣了!”牛氏冷哼了一聲,瞪了對面桌子上的秦安一眼,“我好好的孫子,才半年不見,都叫那賤人害成什么樣了?你也是做爹的?居然不管一管?!敢情這不是你的兒子,你不心疼?!”
秦安心中愧疚無比。他是真沒發現兒子性情變得越發膽小怯弱了。明明從前并不是這樣的。這半年里他在家的時間真的太少了,即使回家,也少有見兒子的時候。每每他想去看兒子,或是召兒子來說話,何氏就總是對他說:“梓哥兒正讀書練字呢,正是打基礎的好時候,你別擾著他。”反倒是常叫章姐兒到他跟前討好,夜里又纏著他親熱……
秦安甩了甩頭,不再回憶下去。他已經知道了妻子的真面目,今后不再受她蒙騙就是。往日犯的錯,日后慢慢彌補吧。
一家人默默地吃完了午飯。牛氏笑吟吟地哄著梓哥兒:“陪祖母去午睡吧?梓哥兒好久沒跟祖母睡一塊兒了。”梓哥兒已經放松了許多,又覺得眼皮子直往下耷拉,點了點頭,跟著牛氏爬上炕,沒多久就睡著了。這時候牛氏都還沒躺下呢。
秦老先生與秦安在外間小聲說話,秦含真瞧瞧牛氏,見她顧不上自己,便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在祖父與二叔身邊坐了,默默聽著他們交談。秦老先生看了她一眼,沒有讓她離開,秦安雖然有些吃驚,但見父親沒開口,便也默許了侄女留下來旁聽。
不一會兒,秦泰生再度過來,小聲向秦安稟報:“金嬤嬤說,奶奶怕是動了胎氣,必須要請位大夫來看一看,否則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怕是難保。如今大夫已經在門房里等著了,二爺您看,是否要放人進來?”
秦安頓了一頓,難不成方才那一推,真個手重了?他對秦泰生說:“就讓大夫進來吧,讓他替你們奶奶診治一番,無論是好是歹,也有個對策。若是可以,盡量保住孩子。”
秦泰生看了他一眼,抿抿唇,應了一聲,便要離去,秦老先生卻叫住了他:“大夫開了方子后,拿過來給我看一眼。”秦泰生臉上閃過一絲訝色,順從地答應著退下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秦泰生過來,送上了一張藥方:“大夫說,奶奶的情形不大好,胎氣不穩,恐怕要靜養,還要小心進補,否則會危及胎兒。”
秦安面露憂色。他雖然已經厭惡了妻子,但她腹中的胎兒卻是他的骨肉。對于自己的孩子,他總是在意的。
秦老先生臉上淡淡地,拿過藥方看了一眼,挑了挑眉,問秦安:“你們今兒請的這位大夫,平日里風評如何?醫術還過得去么?”
秦安看向秦泰生:“是請的哪一位?”
“是北街的盧郎中,奶奶一向請的是他。”秦泰生答道,“他醫術在大同城里已經算是不錯了,最擅產科。象咱們這樣的人家,女眷有孕、生產、產后保養等等,都是請他的多。聽聞他祖上也是出過太醫的。”
秦安點頭,對秦老先生道:“是了,這位盧郎中的父親,聽聞幾十年前曾經做過太醫,只是不慎治壞了一位宮中貴人,獲罪流放到邊城。后來獲赦,他也沒回老家,就在大同城里安了家,娶妻生子。盧郎中是他家嫡長子,醫術也算是高明。”
秦老先生笑笑:“我是不知道他醫術是否高明,但他父親既然做過太醫,說不定把太醫的老毛病也傳了下來。這方子沒什么不對,是溫補氣血的,有幾味藥用得相當高明,只是太過四平八穩了些。這原是京中的貴人平日里請平安脈,有事無事拿來吃吃的方子。有心情呢,就吃兩口,沒心情了,不吃也不要緊。這盧郎中的醫術大約還比不得他父親高明,又或者是他給一位百戶家的女眷開藥方,用不著象侍候京城貴人一般小心,所以用的藥都偏苦,并沒有改善口味。何氏不吃這藥便罷,若是吃了,怕是要吃不小的苦。”
秦含真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這是一張太平溫補方!對孕婦是否有療效,她不知道,但對于一位動了胎氣、身體情況不佳的孕婦而言,恐怕沒多少效用吧?那盧郎中既是城中名醫,想來不是平庸之輩,亂給病人開方子,明知病人情況危急,還無動于衷。那就意味著,其實何氏的病情也不過如此,根本連藥都不用吃,真要吃的話,就來幾副太平溫方。
秦含真暗笑一聲,何氏這是在用苦肉計?可惜遇上祖父這位行家,立刻就被拆穿了。現在就看何氏這苦肉計還怎么唱下去。
秦安的臉色變了變,他也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心中隱怒,對秦泰生家的說:“去跟盧郎中說,若是病人果真危急,就不要拿這些溫補方子來搪塞。若是病人無甚大礙,他也少在這里嚇唬人!別以為他在外頭有點名聲,就敢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他膽敢糊弄我,我絕不會讓他好過!”
秦泰生忍下笑意,應聲而去,不一會兒又回來了:“盧郎中說了,奶奶并沒有什么病,倒是有些補過頭了,氣血旺盛。若再這樣補下去,反而對胎兒不利。因此奶奶如今不需吃什么大補之藥,每日照著那張溫補的方子,一早一晚喝兩回藥,慢慢調理身體就夠了。只是為了藥效,熬藥時不可再添什么糖呀姜呀之類的東西。良藥苦口,奶奶只管照方喝藥就是了。”
秦含真又想偷笑了。這位盧郎中倒有些意思。他常常往來于低層官宦人家的內宅,想必也見慣了女眷們裝病撒嬌的戲碼,因此開那種四平八穩的太平方,才會開得這么熟手。如今見秦安拆穿了他的謊言,立刻就把責任推到何氏頭上去了,還要陰她一把。如果真要遵醫囑,何氏豈不是要吃得清淡,還要天天喝苦藥?這點小懲罰,真是便宜了她。
秦安也不知道是否聽懂了盧郎中言下之意,只吩咐秦泰生:“既如此,就照辦吧。奶奶那里,一日三餐都盡量清淡些,不要再送補品去了,每日一早一晚的藥,絕不能耽誤。”
秦泰生深吸一口氣,翹著嘴角應聲下去,沒過多久,就聽到他與妻子在院子里小聲爭執的聲音,似乎是秦泰生家的為了他在何氏面前說的話不滿。他高聲將她斥走,便板著臉進東廂來了,二話不說,跪倒在堂中。
秦安疑惑:“泰生,你這是做什么?”
秦泰生斬釘截鐵地說:“求老爺、太太做主,讓小的與妻子和離。從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秦家祖孫三代聞言,齊齊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