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哥兒心情有些不好,秦含真很快就察覺到了。
她問梓哥兒:“你是怎么啦?怎的好象沒什么精神的樣子?”
梓哥兒仍舊是怯怯地笑著,小聲說:“我沒事的,姐姐。”并沒有解釋自己的狀況。
秦含真不解地看向牛氏,牛氏摸摸孫子的小臉,又拉他的手:“沒有發熱呀,不象是生病了。”
梓哥兒忙道:“祖母,我沒事,我們繼續玩兒吧?”
牛氏笑道:“本來就是為了打發時間,我才陪你玩兒的。你既然精神不好,還是歇著吧,萬沒有強打著精神玩耍的道理。那就不是玩,是受罪了。”說著就讓梓哥兒身邊的大丫頭,那個曾經去過米脂家中,又因為目睹了秦含真摔下土坡的情形,說實話卻被何氏責罰的夏荷,叫她抱著梓哥兒到炕上安歇。
梓哥兒在夏荷懷里掙了一下,就乖乖聽話去睡覺了,一聲沒吭。
秦含真覺得奇怪,小聲對牛氏說:“梓哥兒的狀況不太對勁,好象有什么心事的樣子。”
牛氏想了想:“他一個小小的人兒,能有什么心事?”言罷叫了梓哥兒的乳母來問。
乳母不敢隱瞞,但她也知道得不多,只知道梓哥兒前不久獨個兒去了正屋,卻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也沒進去。當時屋里有人在說話,似乎是何氏在哭,金嬤嬤在安撫。乳母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么,但梓哥兒在屋外應該是聽見了,瞧著好象有些傷心的模樣。
何氏平日管家甚嚴,對女兒是千依百順,對兒子卻十分嚴厲,還不許他整天纏著自己,只有晨昏定省的時候才會見兒子。若是梓哥兒在規定的時間以外亂跑,跑到了她面前,她是會生氣的,連乳母和夏荷都會跟著受罰。乳母在秦家二房多年,清楚何氏的規矩,不敢有違。她見梓哥兒站在正屋前頭,就先嚇了一跳了,哪里還顧得上許多,連忙抱起孩子就走,因此也沒細問。
牛氏聽了她的回答,有些不滿地說:“要你照顧孩子,你就是這樣照顧的?問你什么都不知道,還要你做什么?”她斥責了兩句,就把乳母打發下去,又回頭跟孫女兒抱怨,“你瞧瞧,那姓何的賤人對待親生骨肉,都如此冷淡,她還做什么娘呀!”
秦含真早知何氏不是個稱職的母親,也懶得多管,只好奇一件事:“梓哥兒是因為聽到何氏說了什么,才會心情不好嗎?”
“誰知道呢?那賤人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來!”牛氏哂道,“她就是個掃把星。回頭你二叔來了,叫他早日把人送走吧。她一日還在這個家里,我就渾身都不自在!”
晚飯的時候,秦安過來了。他已經把印子錢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嫣紅交了出去,算作主犯,他又向知府表達了不日就會休妻的態度,自然沒人追究他的責任。軍中、民間那些借了債的,更是沒口子地說他的好話。上司與同僚那邊得了消息,大改往日對他的冷淡態度,都很是佩服他如此果決。五千兩銀子說不要就不要了,真真是大手筆!
當然,這里面或許也有剛剛傳開的小道消息的功勞。秦安父母昨日來到大同,同行的人里有京城承恩侯府的人,一行人不日就要上京城去。據說秦安之父是承恩侯的兄弟,那不就是永嘉侯的子嗣么?永嘉侯當年也是軍中名將,只是可惜冤死了。軍中受他恩惠的人不少。得知秦安是如此名將之后,他們的態度自然就親切多了。哪怕是沒受過永嘉侯恩惠的人,也會看在承恩侯府的份上,對他另眼相看。
相比之下,何氏是什么出身?雖然她打出了官家千金的招牌,但大同是武將云集的邊地重鎮,文官勢力要弱得多。況且她又沒說過自己娘家父祖的籍貫名諱,別人有意與她拉拉交情,論論鄉誼,她都推三阻四沒句準話。時間長了,誰買她的賬?好些文官家的家眷都在私下猜測,她怕是自抬身價唬人而已。如今她既然做錯了事,她男人要罰她也是理所當然。她保住了性命體面,不過是被休而已,能免了牢獄之災,已經是秦安厚道了。誰還多事替她打抱不平?頂多是有幾位女眷,曾經與她交好的,私底下嘆息幾句,想著日后悄悄給她送些吃食用品,也就罷了。
在這樣的情勢下,牛氏催促兒子盡早將何氏送走,秦安并沒有反對。
他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躺在里間的梓哥兒,對秦老先生與牛氏說:“既如此,明后兩日,我就找機會把何氏送到庵里去吧?地方我已經選好了,專給她找了個小院兒,正好靜養。跟去侍候的人也定下了。我跟庵里的主持說好,等她生產完畢,再讓她出家。只是依何氏的性情,她定不肯聽話離開,就怕鬧起來,會惹得兩個孩子也跟著不安。章姐兒倒罷了,我已去信陳家,不日就會將她送走。就怕梓哥兒心里難過。他是個好孩子,素來對他母親十分孺慕。若叫他看見他母親被送走,還不知會有多難受呢。”
牛氏皺眉道:“這孩子也是個傻的,他母親待他如此冷淡,他竟也一如既往地孝順。”
秦老先生則說:“這也容易。你定了哪一日將何氏送走,就告訴我一聲。到時候我提前把梓哥兒與桑姐兒帶出去,就說是逛逛大同城,哄兩個孩子開心一下。等他們回到家,何氏已經走了。梓哥兒不必直面與母親分離的場面,就算難受,也會很快過去。我瞧那孩子心里明白,會知道自己該怎么做的。”
牛氏便說:“既如此,到時候我再多陪陪他,哄他高興,也就罷了。再叫桑姐兒陪著他讀書習字。他有事要做,哪里還想得那許多?”
秦安忙謝過了父親母親,心里已經有了計劃。
吃過晚飯后,他回了正屋,沒去何氏的臥室,而是去了小書房,其實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
他與何氏成親之后,因何氏當時身懷有孕,又自稱有前夫的孝在身,因此頭三年都沒有正式圓房。何氏三年孝滿,才與秦安做了正式的夫妻。但后來又有秦安常去軍營,以及何氏懷上梓哥兒,生完孩子后養身體……等等諸多原因,兩人經常是分住兩間屋。
秦安倒沒覺得有什么,他起早摸黑的,只需要看到何氏露出睡眠不足、身體虛弱的模樣,他就主動提出要宿在外書房了。是何氏替他在正屋東間收拾出所謂的小書房來,用作專屬他的臥室。從此之后,夫妻倆分居兩屋,反倒成了常態。直到去年臘月里,何氏心虛,刻意多與秦安親近,這間屋子才暫時拋荒,如今又重新派上了用場。
秦安在屋中召來了金嬤嬤,將事先叫賬房送來的二十兩銀子交給了她,道:“嬤嬤今晚收拾一下行李,明兒一早就離開吧。家里沒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了。你有本事,自行尋營生去吧。這家里的種種,從今往后便與你無關了。”
金嬤嬤雖早知他要趕自己走,卻沒想到,居然撐不到一天。她有些不死心:“二爺用不上我了,不如讓我去侍候姑娘?雖不知二爺要把姑娘送去哪兒,但她身邊總是需要人侍候的,不是么?”
秦安卻很堅持:“不必了。嬤嬤的行事,不適合教導小女孩兒,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金嬤嬤咬牙,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故作拭淚狀:“二爺高抬貴手吧,我實在是舍不得姑娘,瞧著她,就好象瞧見了自己的親孫女兒一樣……”
秦安皺眉看著她,覺得有些不耐煩了,便道:“你若實在舍不得,日后自去尋她便是。只是陳家愿不愿意收留你,卻不是我能做主的了。快去快去,若是再要糾纏,這二十兩銀子我也省了。”
金嬤嬤剛剛才在他手上虧損了好幾百兩銀子,哪里看得上這二十兩?只不過是做戲做全套罷了。她故意哽咽著收了銀子離開,才出東屋,就立刻進了西屋找何氏:“不好了!奶奶,秦二爺是打算把姑娘送到陳家去!”
“你說什么?!”何氏大驚失色,臉上慘白一片。她顧不上自己還在頭暈,翻身下床就搖搖晃晃地往東屋那邊沖:“二爺,你要把章姐兒送去陳家?這怎么能行?你是要害死我的女兒么?!”
秦安皺起眉看了她身后的金嬤嬤一眼,就知道這婆子又多嘴了,哂道:“送去陳家又如何?章姐兒本就是陳家的骨肉。當年我娶你的時候,曾向陳家族長立誓,會將陳校尉的骨肉撫養長大,日后再送他回歸本宗。如今章姐兒也有九歲了,我既然要休了你,自然也要把她送回陳家去。難不成要讓她跟著你出家么?沒得耽誤了孩子的前程!你有什么好擔心的?章姐兒本是陳家骨肉,陳家在臨縣也是大戶,難道還能虧了她的吃穿?”
何氏噎了一下,旋即哭道:“可是陳家將章姐兒視作眼中釘,怎么可能會容她活著?!”
“為什么陳家會容不得章姐兒?”秦安覺得何氏這話說得奇怪,“若她是個男丁,興許陳家還要擔心她會繼承陳校尉的遺產,損及他們的利益。可她是個女孩兒,日后不過就是多份嫁妝罷了。以陳家的財勢,應當不會連一份嫁妝也舍不得出。若他們果真舍不得,大不了日后我補上一份就是。章姐兒好歹也叫了我這么多年的父親,只當是我的心意了。你要阻攔我送章姐兒回陳家,莫非……你先前跟我說的,章姐兒確實是陳校尉骨肉一事,是在說謊不成?”
何氏張口就想說是,金嬤嬤飛快地在她后腰上掐了一把,她才把話吞了下去,只是哭哭啼啼地:“章姐兒從來沒見過陳家人,日后要在陳家寄人籬下,還不知要受多少苦呢,叫我如何舍得?”
秦安不耐煩地說:“你若實在舍不得,就讓章姐兒隨你到庵里去住好了,如何?橫豎她的性情也需要好好磨一磨,在庵里念幾年經,或許有所進益也未可知。”
何氏咬牙,想要答應下來,卻又舍不得孩子隨她吃苦。
就在她猶豫不決間,秦安已經發了話:“那這事兒就這么定了。等陳家來信,我就把章姐兒送回臨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