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風堂里的大丫頭內斗,自然與秦含真不相干。她也就是偶爾從青杏或者夏青那里,聽說一些松風堂里的八卦傳聞,比如某個二等丫頭為承恩侯夫人許氏熨衣裳的時候把新衣熨壞啦,又比如某個一等大丫頭被人發現賬目對不上啦,還比如許氏的某件貴重首飾莫名失竊又莫名重新出現在某個婆子的包袱里,以及某個小丫頭不慎摔壞了許氏珍愛的茶具花瓶啥啥的……熱鬧非凡,真叫人看了一出出的好戲。
這里頭種種八卦的來龍去脈,看官們還真是不大清楚,但從松風堂里短短時間內被處罰、開革的丫頭婆子數量來看,也知道松風堂這一場內斗有多激烈了。三房上下只坐壁上觀,偶爾提起的時候,都覺得咋舌不已呢。
興許承恩侯夫人許氏也覺得這樣下去不大象話,便用雷霆手段迅速將局勢穩定下來,將種種亂相就此終止。而當風波平息之后,鸚哥仍舊未能重升一等,喜鵲卻被罰了半年月錢,她妹妹金雀也被貶到三等上去了,鴻雁則因為助許氏平息事態有功,得了厚賞,雙方算是斗了個旗鼓相當,又隱隱以鴻雁、鸚哥這邊更占優勢。因礙著許氏,雙方終究還是暫時停了手,一時間倒也相當無事。
松風堂內斗只能算是長房的家務事,許氏大約是覺得先前鸚哥鬧了一場,惹得三房不快,是自家理虧,便有意釋出善意,與三房重修舊好。六月初九乃是秦含真亡母關氏的生祭,三房上下并無意大辦,只是一家子到隆福寺里做了場法事,祭一祭便是。但許氏知情后,愣是把兒媳姚氏、閔氏給派過去做了陪客,又幫著安排法事事宜,差點兒連銀子都幫著付了,還托了人情,請到隆福寺方丈與另一位京中名剎的方丈一同出面主持了法事,把關氏的這場祭禮辦得體體面面。連宮里都被驚動了,太后、太妃打發人往祭禮上添了香,還賞了東西給秦含真。
這是難得的體面。秦柏事后帶著妻子牛氏進宮去謝恩,還在太后那兒說了一會兒話。牛氏是頭一回進宮,頗有些緊張,不過回家后就放松下來了,跟秦含真說:“太后娘娘與幾位太妃、太嬪娘娘都是極和氣的人,一點架子都沒有。她們還說,等你出了孝,就讓你也進宮去拜見呢。”
秦含真想想也跟著緊張起來了:“啊?真的要去嗎?”
秦柏笑笑:“讓你去便去,不妨事的。你才幾歲?便是有什么失儀的地方,太后、太妃娘娘們也不會與你小孩子家一般見識。咱們秦家的兒孫,幾乎就沒有人沒進過宮,你也會是一樣的。”
這不一樣吧?她又不是在承恩侯府長大的……
不過秦含真想了想,也覺得沒啥好怕的。她說來也是皇家的親戚,皇帝又明顯親近小舅子秦柏一家。太后并非皇帝生母,自己也沒有兒子,三十年來都跟皇帝維持著友好的關系,無緣無故自不會與秦家生隙,根本沒有為難她一個小女孩的理由。她就當是去見見世面好了。不知道這座皇宮,看起來跟她去過的故宮有什么不同?
這進宮之事至少也要等到八月底以后再說了,目前秦含真依然要繼續過平靜的日子。她每日上學、下學,做功課,陪祖父母吃飯,陪堂弟梓哥兒玩耍,見趙陌的時間倒是少了些。趙陌搬到燕歸來已有些時日,不可能時時待在清風館里了。就算秦含真去清風館時看到他,他也多半待在書房里忙著功課,要等功課做完,才能歇一口氣,與她聊上幾句。
不過,趙陌在忙碌學習之余,亦有了不少收獲。遼王府那邊的下人終于趕到了京城,在佘家胡同的宅子里與趙陌見面了。主仆才分別一年,再見時已恍如隔世,彼此抱頭痛哭了一番。趙陌一一詢問過他們的近況,以及自己離開遼東后,遼王府內的變化,便讓這些人暫時安置在佘家胡同的宅子里,等待他的安排。
趙陌只帶了四個人回承恩侯府,分別是一個自小侍候他日常起居的大丫頭,名喚青黛,大約十六歲上下;一個五十出頭的婆子,人稱費媽媽的,原是趙陌生母溫氏身邊侍候的人,不過因為她是內務府派到遼王府去的,溫氏心里有些怵她,不曾安排什么要緊差事,幾乎就是享清閑了,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另外還有兩個小廝,一個是溫家送來的阿興,另一個是鐵嶺林場管事的小兒子,喚作阿壽的,暫時留在趙陌身邊跑腿,平日就住在承恩侯府的外院。
至于趙陌從前視為心腹的小廝阿貴,因他身上的傷還未痊愈,便繼續留在佘家胡同養傷。只是他這傷不輕,面容也有所受損,就算日后傷勢痊愈,也不合適繼續留在趙陌手下跑腿了。趙陌與他私下商量過,定了日后讓他去皮貨店里做個賬房。雖然林場那邊來的人里頭,有適合做皮貨店掌柜的人,但趙陌還是需要留個親信在店里做監管的。有阿貴看著皮貨店,趙陌也能放心。
皮貨店的店面,秦柏已經交代人收拾出來了。大同那邊張萬全來了兩回信,議定了會在八月前把頭一批皮貨送到京城來,若是賣得好,日后便會長年給趙陌的皮貨店供貨,萬一供應不上,溫二爺就是他的可靠后盾。眼下趙陌從父親那里挖來的幾個人正忙著培訓店內使喚的伙計,預備著中秋過后便開張了。
而佘家胡同的宅子前頭的店面,則順利地在秦柏的牽線搭橋下,租給了休寧王的嫡長子,現如今由他派來的管事主理,開了一家文房用品店,走高端路線,賣的都不是便宜貨。眼下店才開張幾日,生意只是平平,不過三年的租金是早已落到趙陌的口袋里了。
眼見著趙陌的人生規劃進行得順利,秦含真也為他高興。趙陌還要把銀票交給她保管,她這回就拒絕了:“趙表哥也要留些銀子在身邊,預備著有需要的時候可以用。你如今不是一個人了,身邊還有好些隨從奴仆在呢,沒點銀子在身邊不方便。”
趙陌想了想,覺得也對,就沒再堅持。他的皮貨店還未開張呢,手下二十幾口人的衣食總不能指望舅爺爺秦柏供給吧?況且如今有費媽媽與青黛看守著他在燕歸來的屋子,也無須擔心財務會有失竊之虞了。倒是如今人多眼雜,他還得瞞著身邊人,不讓青黛她們對他把財物交托給秦含真保管一事說閑話才是。
青黛與費媽媽怎么可能說什么閑話?她們才來不到兩日,就已經認清了形勢。小主子趙陌明擺著與永嘉侯祖孫親近,又常與秦含真在一處,她們何必多嘴呢?小主子如今受了遼王府大公子趙碩的嫌棄,地位不穩,若再失去國舅爺這條金大腿,日后哪里還有什么好日子過?她們這些侍候的人,就更加前途不明了。別說趙陌與永嘉侯一家親近,她們不會多嘴,哪怕是趙陌與永嘉侯一家生了口角,她們還要從旁勸解呢。這都是為了她們小主子的前程著想!
趙陌察覺到了身邊人的態度,便越發沒有顧忌,放心大膽地親近秦家三房了。他是一有機會就要跟秦含真說話聊天的,秦含真的事,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就連許家與鸚哥先前的那一出鬧劇,他也清楚得很。除了他私下探聽到的消息外,事情的真相基本是秦含真說給他聽的。
周圍的人也許會覺得閨閣中的女孩兒不該把婚事什么的掛在嘴邊,所以顧慮著不讓秦含真提起,但她真一點兒都沒覺得這有什么關系。她才幾歲呢?如果真的因此就產生了緋聞,相信的人才是笑話呢!
趙陌十分不喜許家人的行事。眼見著許家人在沉默了十來天后又重新出現在承恩侯府里,許二夫人還帶著侄兒媳婦許大奶奶跑清風館找牛氏說話業了,趙陌就更覺得難以忍受了。他在東廂私下對秦含真說:“許家人還來做什么?莫非要裝沒事人兒?當日舅奶奶說得那么清楚了,若他家還要提什么婚事不婚事的,臉皮就未免太厚了!”
秦含真笑著說:“他們是長房的親戚,愛來不來。我祖母心里有數的,只是跟他們保持面上情罷了,才不會理會什么婚事不婚事的呢。不過我也覺得許家人很不簡單,即使明知道不會得好臉色,也要硬著頭皮過來交際,這份勇氣還是很值得人敬佩的。”
趙陌冷冷一笑:“有什么值得敬佩的?這樣的人表妹應該多加提防才是!人若是還要臉面,行事便總有個限度,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來。但許家若是為了達到目的,什么屈辱都忍了,半點兒不放在心上,天知道他們還會做出什么事?連臉面、名聲都不在乎了,世上還有什么是能約束住他們的?”
秦含真聽得也嚴肅起來了:“這么說也對。這樣的人確實應該少來往。”可惜了,她本來覺得許岫、許嵐性格還可以的,也許能成為朋友。但兩家人立場上存在差異,她們成了朋友,相處起來反而會尷尬,所以還是算了吧。
趙陌見她同意自己的看法,又笑了,這回笑得很暖:“許二夫人與許大奶奶在正屋里,不知會不會順勢提出要見你。表妹不如避上一避吧?等她們走了,你再回來不遲。”看,他都寧可減少與秦含真在一起說笑的時間了。
秦含真點點頭,打量了正屋那邊的動靜幾眼,便悄悄兒溜走了。有趙陌在廊下替她做掩護,她的逃走計劃挺順利的,就是把青杏給落在了清風館,有些個遺憾。但青杏在西廂里頭,若叫她,正屋里的人就聽見了。秦含真決定回頭再打發人來喚青杏回去。
她順利溜進了二門,回到明月塢門前,正打算進門呢,就瞧見大堂姐秦錦儀打扮一新,從桃花軒院門里出來。姐妹倆打了個照面,秦含真無心與秦錦儀多言,便只是笑笑,照著禮數打了個招呼:“大姐姐好。”
她原本打算打過招呼就進院子去的,誰知秦錦儀卻叫住了她:“三妹妹這是從哪兒來?”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