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一走出屋子,臉上就迅速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但很快就消失了。
鴻雁上前扶住她的手,主仆倆慢慢回到正屋里。
許氏在椅子上坐下,鴻雁瞥見喜鵲和其他丫頭都不在周圍,便附在許氏耳邊,將杜鵑報告的事都說了,問:“夫人,是否需要命人去解決了那個阿四?”
許氏眨了眨眼:“叫人盯住他,看他都跟什么人接觸,說了什么話,辦了什么事,別的暫時不要做。我們侯爺也是天真,若他是被我困在院子里的,他叫個仆人傳遞消息、裝神弄鬼,還有可能找人把自己救出去。可他是皇上下旨,才被禁足在家的,誰能救得了他?他應該慶幸,皇上沒把這事兒說出去,否則丟臉的只會是他自己!這會子他不老實在松風院里過他的小日子,還上串下跳的做什么?皇上仁厚,方才輕罰了他。若再惹出事來,又觸怒了皇上,他就算再后悔也無用了!”
鴻雁柔聲安慰道:“侯爺想來不至于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只是有些不甘心罷了。那個阿四,也不知是打著什么主意,才幫侯爺暗地里傳遞消息。若是夫人心善,不忍為難他,那就讓他知道事情輕重,懂得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就好。侯爺想要知道外頭的事,或是跟哪位親朋好友通信,夫人也不是不體恤,可夫人畢竟還要為這一大家子的人考慮,為二爺、三爺和哥兒、姐兒們考慮不是?”
許氏笑了,輕輕拍了拍鴻雁的手:“好孩子,你平日不聲不響,卻最懂我的心意。”
鴻雁笑著低下頭去:“能得夫人這一聲贊,奴婢真是三生有幸了。”
許氏贊許地點點頭,吩咐道:“且看看阿四性情如何,若是個不懂事的,尋個理由將他攆了,攆得遠遠的,省得生事;若是個懂事的,你再去教導他也不遲。”
鴻雁連忙應下。
許氏又說:“你叫人去把二奶奶請過來。”鴻雁應了聲,出門叫人。喜鵲第一個跑來了:“夫人可是有何吩咐?”
鴻雁盯了她兩眼,才道:“夫人有事要尋二奶奶,你打發個人去盛意居走一趟吧。”
喜鵲很想問許氏尋姚氏做什么,但鴻雁一說完話就轉身回了屋里,她只能恨恨地暗啐一口,便去尋人了。
沒多久,姚氏就到了。她進院后習慣性地看向候在廊下的喜鵲,狀若無意地笑問:“今兒中午出了那么一件變故,也不知道夫人消氣了沒有?午間歇息得可好?”
喜鵲瞧瞧前后左右沒有別人,只有姚氏與玉蓮,便小聲問答:“夫人沒歇午覺。從明月塢回來后,吃過飯,三老爺就來了,跟夫人商討分家的事。三老爺一走,夫人又去見了侯爺,這才剛回來。”話說完,她們就已經來到了正屋門前。
姚氏心里有數了,暗暗向喜鵲點頭示意,便進屋給許氏見了禮。
“坐吧。”許氏點頭,也不說什么鋪墊的話了,直接開門見山,“中午三老爺提了分家的事,你也聽見了。我跟侯爺商量過,覺得三老爺得了皇上賜宅,遲早是要搬過去的,總不能把那么大的宅子白白空在那里。既然他要搬走,那就跟分家無異了,可見圣意也是這個意思。眼下時間還早,府里也沒什么大事,你趕緊把賬理一理,家里的一應產業財物人口,都要列好清單,公中的算一份,各人私產另算。大筆的支出暫時停下,該還清的外賬就趕緊還清,免得遲些日子,三個房頭坐下來商議分家之事時,分說不明白。”
姚氏呆了一呆,才答應下來,接著小心地問:“夫人,這分家之事……真的就定下了?”
許氏淡淡地道:“你們三叔開了口,侯爺與我也贊同,怎么就不能定下了?”
這是沒把二房意見放在眼里的意思?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二房擺明了不可能同意。但長房點了頭,三房又有圣眷,就算二房不同意又能如何?如今二房也不再是孤兒寡母了,有官,有財,只是沒有爵位罷了。可二房自個兒不爭氣,處處都要依仗別的房頭,卻還要成天生事,惹人厭煩,又能怪得了誰?
姚氏想到自嫁進承恩侯府以來,所受過的二房眾人的閑氣,便覺得分家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她好不容易才掩飾住了嘴角的笑意:“既然是定了要分家,那還真不是件小事。媳婦兒定會好好盤清賬目,將府里的一應財物都算清楚才是。不過,媳婦兒有一個主意,不知夫人覺得如何:咱們長房有這座大宅,分家后的住處自不必說;三房也有御賜的宅子,不過是打發謝家人,需要費些功夫罷了;二房在城里卻沒個象樣的住處,就怕分了家后,二太太拿這個做理由,不肯搬出去呢。倒不如在分家的時候,給二房分一處宅子好了。最好是事先派人去打掃過的,隨時都可以入住,也算是為二太太分憂了。”
許氏笑道:“這主意不錯,你看著辦就是了。宅子最好別太小了,免得二房一家子住不下。對了,符老姨娘與張姨娘不會跟著搬走,你還得往她們那兒報個信才成。”
姚氏一愣:“符老姨娘不去么?”張姨娘不跟著走,還能理解,她夫主秦槐已死了三十年,唯一的女兒又早早出嫁,正室薛氏視她如眼中釘,恨不得致她于死地,她若跟著二房分家出氣,那才是傻呢!說不定沒幾個月,就連命都丟了。留在承恩侯府,好歹還有富貴清靜的日子可過。但符老姨娘有些不一樣,秦伯復是她唯一的親孫子,孫子分家出去了,她不跟著走么?秦伯復也要為親祖母養老吧?
許氏卻道:“符老姨娘不會跟著去。橫豎平日侍候她、孝敬她的也不是二房的任何一個人。”符老姨娘的身邊,除了侍候的丫頭婆子,也就只有一個張姨娘而已。
姚氏雖然不大明白許氏的意思,但還是應下了。也許符老姨娘會不大高興,但那有什么關系呢?這位老太太一向不會違抗秦家主母的意愿。況且,薛氏對她也并不恭敬,只是想著她每年都有進宮的機會,才沒給她臉色瞧罷了,卻為了少見她幾面,天天往兒子媳婦住的福貴居跑,生怕一直待在紈心齋,會遇上隔壁院子的親婆婆,挨親婆婆的訓。秦伯復對這位親祖母,也一向平平。符老姨娘跟著他們母子出府,日子興許過得還不如在府里自在呢。
姚氏得了婆婆的命令,很快就答應下來,回盛意居準備去了。她留意到,婆婆許氏并沒有讓她與妯娌閔氏商量著辦,可見是讓她獨立完成這一項重責大任的意思。也許,婆婆已經原諒她了,不再記恨先前的那些事。她在這個家里的地位,再一次穩固下來。
這個認識令姚氏的心情一直保持愉悅,連符老姨娘那邊,她也親自過去傳了話。符老姨娘聽了后,表情非常平靜,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分家是應該的,這是早晚的事。”又對姚氏微笑,“有兩位侯爺、兩位夫人主持,二爺與二奶奶都是極公道的人,必不會虧待了大爺,我也沒什么好操心的。我年紀大了,也不想挪動,在這府里養老也好。染香也留下來陪我吧,她在二太太那兒是得不了好的,留在我身邊,也算是替大爺、大奶奶盡孝了。”
染香就是張姨娘。她從前是二老爺秦槐屋里使喚的丫頭。
姚氏聽了點點頭,難得符老姨娘這般配合,她也樂得多敬這位老姨娘幾分,便又笑著說了些閑話,留下幾匹做秋衣的新料子和兩位姨娘抄經念佛時可以燃的上等檀香,便離開了。她要忙的事還多著呢。
姚氏離開后,符老姨娘便坐在原位,久久不動。
張姨娘緩步走到她對面坐下,嘆道:“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日。從前府里只有長房與二房,二房勢弱,長房要名聲,想要分家也始終不能成。如今三老爺回來了,他在宮中最得圣眷,他說要分家,還有誰能攔得住呢?這位可跟長房侯爺不一樣,不是二太太撒個潑,就能轄制住的。大爺也是糊涂,怎的就任由二太太得罪了長輩?”
符老姨娘淡淡地道:“他自小與他娘親近,也瞧不起我這個庶祖母,少有與我親近的時候,更不肯聽我的勸。既如此,我又何必為他操心呢?好歹他也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兒,即使分家出去,也不會餓死。只要他別犯昏,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日后仍舊能得享富貴榮華,只是不如眼下風光罷了。他這輩子,就是毀在這上頭了。他明明只是庶支之子,又無父兄可依,眼里卻只看得到這承恩侯府的榮華與風光,一心以為這些富貴全是他自己的,不知上進,只懂鉆營,還為自己侯府貴子的身份沾沾自喜。等他離了這個侯府,認清了自己是誰,興許才會有上進的一日吧?他還年輕,焉知沒有出息的一天?”
張姨娘暗暗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以為然。不過她沒有當面說出來,秦伯復畢竟是符老姨娘的親孫子呢。她微笑著問符老姨娘:“二奶奶送來的料子甚好,摸著細密又棉軟,顏色也素雅。我給您做兩身新衣裳吧?太后壽辰,說不定要宣您進宮呢,正好那時候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