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并不知道,她一離開外書房,據說去見宗室貴客的趙碩、趙陌父子,連同那來傳話的蔣誠以及隨行的甄忠四人,便齊聚在書房中說話。
趙陌方才隱藏在暗處,將那小蘭的言行表現看得分明,心中十分滿意這個圈套的設置效果。他對趙陌道:“這個丫頭已經見過真印,下回你想辦法讓另一個丫頭來,另一人聽了同伙的說明,定會認定多寶盒中放的就是真印,絕不會懷疑有詐的!只要我們安排妥當,繼續讓她們在百般艱難中偷得印章,她們定會深信不疑地在書信上印上假印。如此,事情就成了!”
趙陌不知該如何反應。其實,在外書房中設置一個時刻守衛在房中,但又時不時因為忙于差事而暫時離開的小廝,是他的想法。如此一來,就顯得任何人想要偷偷接觸到書房中的機密,一點兒都不容易了。否則書房明明是機要之地,卻由得一個二門內的小丫頭輕易偷到要緊東西,那也太離譜了些。聰明些的人,都很有可能會懷疑這只是一個圈套。然而,若是小蘭、小玫二人“千辛萬苦”才鉆到了空子,完成她們的任務,她們就不會認為一切都是假的。而她們也會將這個結論傳達給背后指使的遼王夫妻,讓他們不多加思索,便將一封只有五六成象的假書信呈到御前,告趙碩一狀。然后,他們也會很快被揭穿誣告的事實。趙碩的目的就達到了。
但現在,趙碩提議,給小蘭、小玫二人兩次機會,第一次讓她們發現印章所藏的位置,第二次才讓她們“得手”,這能讓她們覺得任務完成得更加艱辛,而更大的原因,卻是在于那一方假印上。
遼王府很多人也許沒有親眼見過,卻都知道,趙碩那方私印是用大紅袍雞血石刻成的。那等極品貨色,可不是大路貨,滿大街都是。世上想要再尋一方同樣鮮紅的極品印石,就很不容易了,更別說落入同一個主人之手。趙碩恰好沒有第二塊大紅袍雞血石,那么他假造一方假印時,就不可能用同樣的大紅袍雞血石刻。當然,就算他有,他也舍不得拿出來,只為刻一方假印,那就太暴殄天物了。因此,他只能命人去采買一方造假的所謂大紅袍雞血石來。
因為時間太緊,趙碩能買到的假貨也遠遠沒有真貨紅得那么鮮艷,但想要再尋更好的,已經來不及了。不得已之下,趙碩只能將兒子的圈套稍加修改。第一次讓小蘭看見的印章,乃是真印,目的就是為了讓她確認那是真貨。倘若書房里侍候的小廝不慎,讓小蘭有機會接觸到真印,她也絕不會生出懷疑來。但等到小玫到書房來的時候,見到的就只有那方沒那么鮮紅的假印了。可她聽了小蘭的話,只會認定那是真貨。再加上小廝隨時就有可能發現她的動作,倉促間她是不會有多少時間去驗證的,只會將假印認作真印。
趙陌能夠理解趙碩修改他計劃的原因,只是還有些擔憂:“夜長夢多。兒子還是盡快讓小玫有機會到外書房來偷印吧?時間長了,還不知道會生出什么變故來。”
趙碩并不認為會有什么變故,笑道:“你這孩子,也想得太多了。能有什么變故呢?這書房里里外外都被我們自己人所把持,兩個奸細丫頭也不曾起過疑心。我們只需要等著看她們自個兒跳進圈套來就好。”
小蘭并不知道趙碩父子早就設好了圈套等著她們去跳了。她回到東院,小玫就趕緊迎了出來:“如何?”給她使了個眼色。
小蘭瞥了院中做活的兩個婆子一眼,微微頜首。小玫頓時雙眼一亮,臉上滿布喜色。
小蘭拉著她回了屋子,關上門窗,才小聲對她道:“我雖然沒能把印章拿到手,但已經知道它放在哪里了。事情可能有些不好辦。”她把印章所在的柜子與多寶盒詳細告訴了小玫,又道:“那多寶盒中只有正中那枚印章是鮮紅鮮紅的,想必就是二少爺所說的極品大紅袍雞血石了。盒中其他印章瞧著都只是閑章而已,不中用。我們要偷,就只能偷那枚大紅色的。只是看守書房的小廝將鑰匙貼身放著,若不能把鑰匙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到手,我們就算知道印章放在哪兒,也拿它沒辦法。”
小玫聽得眉頭直皺:“那可怎么辦?再過幾日,陌哥兒隨時都會走,我們也只能跟著離開。若是不能在離開前將印偷到手的話……王爺還有可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就怕王妃不答應。”
二女對視,都犯起愁來。她們若只有自己,倒不怕遼王繼妃為難。可她們的父母親人都在遼王府治下當差。以遼王繼妃的身份地位,想要整治幾個仆從,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遼王絕不會駁回的。可她們的家人又如何承受得起貴人的怒火?
小蘭一咬牙:“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盡快把事情辦成。哪怕是稍微冒點兒險,也在所不惜!陌哥兒是個好脾氣的,他不許我們出院子,我們便是出了,過后哄他幾句,拼著受點兒小罰,也能將事情蒙混過去。總之,一定要想辦法再去外書房跑幾趟!”
她還真是說到做到。趙陌午后沒有回東院,她便再去了外書房一趟,在二門上只打出趙陌的旗號。因她先前去過外書房,守門的婆子竟也沒有懷疑,真的放她過去了。可惜這一回,她雖進了書房,卻沒能單獨接觸那只放印章的柜子,只能在趙陌身邊站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被他打發走了。
趙陌還有些無奈地教訓她呢:“我讓姐姐無事不要出院子,你怎么不聽呢?仔細叫夫人抓到了把柄,平白受罪。”然而他也只是一臉無奈罷了,并沒有發火。
小蘭自以為摸清了他的脾氣,有些心不在焉地賠笑道:“哥兒別生氣,我只是想著你今兒沒回東院歇午覺,午飯也不知道有沒有吃好,有些擔心,才過來看看你罷了。書房這里的小廝瞧著不象是個細心周到的人,我還是留下來侍候你吧?”
趙陌當然沒答應。小蘭上午見過真印,如今屋內光線明亮,叫她看到假印,說不定馬上就發現了兩者顏色上的差別,那不就穿幫了么?如果來的是小玫,他一定會留她下來的。
于是小蘭只能不甘不愿地再次被打發離開。出門的時候,正好碰見男主人趙碩從外頭走進來,特地瞄了她兩眼。小蘭連忙低頭向他行禮:“奴婢見過大爺。”
趙碩笑瞇瞇地道:“你這是來尋陌哥兒么?倒也忠心。好生侍候陌哥兒,知道么?若陌哥兒有什么缺的,他自己省事不肯開口,你們這些身邊侍候的人就要替他想著,只管來回我,不必有所顧慮。”
小蘭雖不知道他為什么特地與自己說這些話,但想到她興許可以拿趙碩的話做借口再次出入外書房,連忙答應下來。
趙碩笑著點點頭,便進屋去了。小蘭依依不舍地盯著他的背部站了好一會兒,方才轉身離開。
她回到二門的時候,又一次遇上了霜兒。這一回,霜兒似乎守在門上等著什么人,一見她過來,就立刻黑了臉,冷笑了一聲。
小蘭任務不順,哪里有閑心跟她應對?見她攔住自己的去路,就有些不耐煩:“我要過去,還請姐姐讓個路。”
霜兒冷笑著說:“還真沒看出來,王妃竟有這樣的手段。把美人兒安排在兒子身邊,卻叫她去勾引做爹的。略知道廉恥的人,都做不出這樣的事呢!”
小蘭一愣,旋即明白她是誤會自己去外書房勾引趙碩了,說不定還看到自己方才與趙碩說話的情形。她心中不屑,心想趙碩的新夫人攏不住男人,就整天對著侍妾通房丫頭捻酸吃醋,相干的不相干的女子都提防上了,一旦惹惱了趙碩,便把親爹搬出來消丈夫的火。如此無能,真是個笑話!王家拿這樣的女兒聯姻宗室,真的不是蠢么?她身負重任,哪里有空與這等妒婦蠢婦爭閑斗氣?
小蘭便板著臉對霜兒道:“我不知道姐姐在說什么,我行得正坐得正,還真做不出姐姐嘴里那等不知廉職的事,連想都不敢想呢。卻不知道姐姐是如何想到的?還真是叫人大開眼界!”說罷使勁把霜兒往邊上一撞,徑自過去了。
霜兒一愣,氣得臉都漲紅了,想到方才自己看到的,外書房前的情形,她一咬牙,轉身回了正院,把所見所聞一五一十地稟報了小王氏,連小蘭的話也一字不錯地照實復述了。然后她道:“夫人整日只去提防蘭姨娘,卻忘了蘭姨娘剛生產,如今只顧著坐月子了,連門都出不了,能做什么事?可這府里卻不僅僅只有蘭姨娘一個狐媚子!若是叫哪個不知來歷的丫頭在這時候攀上了大爺,您可就更難挽回大爺的心了!”
小王氏氣得臉都歪了:“賤婢!她竟敢如此大膽?!”想起小蘭小玫俱是遼王繼妃賜給趙陌的,越發認定遼王繼妃藏奸,存心要對自己不利。
她想起母親王大夫人勸自己的,若想要對付蘭雪,不必親自出面,可以另外抬舉一個妾來與蘭雪打對臺,她坐收漁翁之利。可她連蘭雪都無法容忍,怎么可能會再給丈夫納一個妾?便宜遼王繼妃的人,就更不可能了!既如此,她索性就拿小蘭小玫兩個做筏子,好好教訓她們一頓,落一落遼王繼妃的臉。
以丈夫趙碩與遼王繼妃的關系,她落了后者的臉面,想必趙碩也會高興吧?她正好趁機與丈夫修復關系。她是王家嫡女,掌握著趙碩的前程,又年輕美貌。只要她給趙碩生一個兒子,趙陌也好,蘭雪也好,她生的那個庶孽也好,又怎能越過她去?
小王氏咬著牙,暗暗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