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為什么要走得這么突然?”
秦含真一邊碎碎念地抱怨著自家祖父,一邊盯著家中下人把剛從船上搬下來的行李箱運送到客棧的院子前堂處。下船時風雨太大,他們走得匆忙,大行李沒有運下船,只能丟在船艙里。船有些積水,倒灌入艙,這些大行李自然就遭了殃。床上的鋪蓋基本不能要了,許多行李箱底部都有被水浸泡的痕跡,也不知道里頭的東西是否也被雨水淹了,得一一整理出來,天氣好的時候晾曬干。否則用不了兩天,東西就會都變成霉菜干。
這已經是秦柏走后的第二天了,雨勢再一次減弱,但還是時不時地來場小雨。太陽更是不見蹤影,天空中昏沉沉地,云倒是不多,大概是北風比較大的緣故。秦含真心里都要忍不住念一聲阿彌陀佛了,幸虧有風!被浸濕的行李大概還有八成的挽救希望。衣物衣料和藥材干貨都是重災區。
秦簡滿頭大汗地從院門外大步走進來,對秦含真說:“三妹妹,我們自家的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笨重東西泡了水,已經不能用了,船家倒是不嫌棄,索性就給了他吧。只是船主說,這幾天怕是沒法送我們去江寧了。他這幾條船受損不小,其中一艘的桅桿在風雨中折斷了,另一艘船被別家的船撞壞了船尾,得先修好了才能放心出航,不然再遇上一次風雨,還不知會如何呢。”
秦含真不由得皺起眉頭:“那要怎么辦?鎮江離江寧還有一百多里路呢。他丟下我們就不管了?”想了想,“船家有沒有說,他們的船要幾天才能修好?”
秦簡搖頭:“我問過需要修幾天,他說他在鎮江原也認得一家船行,只是前兒風雨大,江邊許多船都遭了殃。人家熟悉本地,尋船行時總比他們外地來的便宜,他們強龍壓不住地頭蛇,少說也要排上三四天的隊才能輪上,若是不順利,十天八天也是有的。如果我們不急,也可以暫時住在客棧里,等他們修好了船,再送我們到江寧去。船主還勸我,最好是等他們一起走呢。只是我們哪里耽擱得了那么多天的功夫?還是另行雇船吧。”
秦含真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們確實不可能在鎮江等上那么多天。別的不說,秦柏先一步去了金陵,他身邊也沒帶幾個人,長時間不能跟家人會合,家里誰能放得下心?況且他們的衣物和日用品受損嚴重,也要到了江寧族里,才好騰出手來置辦新的。在鎮江他們最多再等上兩天,只要牛氏病情沒有大礙,雨停了,他們就可以趕路了。八十來公里,一百多里地,馬車走得再慢,兩天的功夫也能趕到。與其滯留在陌生的鎮江,還不如咬牙撐一撐,盡快趕到江寧去呢。
她對秦簡道:“若真要另外雇船,也要看看本地哪家船行可靠。還有,這天氣不知會如何變化。若有積年的老人能幫著預測一下就好了。我們只需要知道接下來三天的大概天氣情況就好。不然就算有了新的船,在江上走到一半,又遇上狂風暴雨了,那又怎么辦?我可不想再經歷一次前晚上的事兒了。”
秦簡深以為然:“那我讓何信找人打聽去。”
這兩日秦柏不在,牛氏病著,秦含真年紀小,能在幾個丫頭婆子的協助下,幫著打理內務,已經很了不起了,外頭的事也不能全都倚仗管事來做,秦簡就出面主持大局。他還是個半大孩子,從未有過獨當一面的經歷,幸而這一路上有些歷練,還有趙陌幫著出主意,他也勉強將這一大攤子的事兒撐起來了。只是私底下,他是又疲倦,又擔憂,總怕自己會出差錯,卻又不好露出痕跡來,怕叫底下人小看了,又怕三叔祖母與三妹妹對自己失望。
還好周祥年周昌年兄弟倆都是老實人,愿意幫他打下手,有什么關竅也會老實跟他說,不會使心眼坑他。還有一個何信,原是他父親手下做事的心腹,雖然如今歸了三房,也還念著幾分香火情,愿意幫他。如今他十分倚重這三人,心里還想過要不要給家里去信,讓父親把何信重新討回去呢。只是想到萬一得罪三叔祖就不好了,才打消了念頭。不過遇到什么事需要人手去辦時,秦柏還是更愿意差遣何信的。
秦含真對此并不在意。何信本來就不是三房看中的心腹人選,不過是考慮到青杏與李子兄妹倆的立場,她才請祖父出面把他一家子要過來罷了。這個人將來是要留在江南管事的,也不愁他會跟長房藕斷絲連。況且如今長房與三房關系好著呢。
不一會兒,趙陌也趕了過來:“我問過客棧的掌柜了,他說從鎮江到江寧,坐馬車也就是一天多兩天的功夫。城里就有馬車行,好幾家呢。他有相熟的車行,可以幫我們叫車,比別家可靠些。我去他說的車行瞧過,車倒還結實干凈,馬車夫也都是有根有底的,租金并不貴,可以考慮。”
秦簡訝然:“要坐馬車走陸路么?我本來還想再雇船的。”
趙陌道:“雇船未必有坐馬車便宜。從這里去金陵,一路都有官道,從金陵城到江寧也有大道可行。眼下正是車馬行人多的時候,路上宿頭也多,人煙密集……走陸路可能更方便。若是舅奶奶有什么不適,自家雇的車隊,停下來歇息就是了。”
秦含真笑道:“要是能撐得住,還是一口氣坐車到目的地的好。停停走走,那才受罪呢。”
她想了想,就跟秦簡商量:“如果接下來幾天,天氣情況還過得去,我們還是走陸路吧。我感覺坐馬車好象要靈活一些,直接就能到族里了。如果要坐船,還不是要從江邊碼頭靠岸,再雇馬車走陸路?”
秦簡想想也是,嘆道:“也好。”他拉住趙陌,想讓趙陌帶自己再往那車行瞧上一瞧,不過這回還要捎上周祥年才行。若要談租金,他可不如管事們擅長。
秦簡與趙陌匆匆又出門去了,秦含真看著下人把剩下的行李箱都搬了過來,清點一番,再依次打開,把里頭浸濕的東西拿出來晾曬。雖然沒有太陽,但他們如今在客棧里包的小院,正廳前堂頗大,也很通風。大不了忍著寒冷,把門窗都開了,好讓箱子里的水份能盡快蒸發掉。
忙過一陣,秦含真想起祖母吃藥的時間到了,忙又到她的房間去看。
虎嬤嬤剛送了藥湯過來,盯著牛氏把一整碗藥喝了下去,才笑瞇瞇地送上一小塊董糖。牛氏苦著個臉,見孫女進來,忙問:“東西可濕得厲害?這大冷的天,該不會所有衣裳都被水浸了吧?”
秦含真笑道:“有一些衣裳被褥被浸過了,但大部分沒事。畢竟船艙里浸水也不是太嚴重,祖母不會沒衣裳換洗的,您就放心吧!”
牛氏嘆了口氣:“也不知泡壞了多少,從京里出發時,我們才做了新的冬衣,都沒上過身呢,本是預備到了族里過年時穿的。”她還跟虎嬤嬤商量,“你去瞧瞧,若是泡得不嚴重,拿出來洗洗干凈,晾干后再熨一熨,應該還能穿的。”
虎嬤嬤笑道:“太太也太操心了,難道還怕家里沒衣裳穿不成?”
牛氏道:“我只是可惜了好東西。從前我們在西北時,幾時穿過這么好的料子?老爺是富貴窩里長大的,年輕時候又吃過大苦頭,衣裳好壞他都不在意,我可沒那么大方。還能穿的新衣裳,難不成全都要丟掉?沒的糟蹋東西!你快去盯著,他們內府侯府出來的,個個都過慣了富貴日子,不知道什么叫節儉呢。”
虎嬤嬤笑著答應了,轉身離開。
秦含真也覺得如果衣裳還能穿,只因為被雨水泡過就丟掉很可惜,所以也不去阻攔虎嬤嬤。反正東西要是實在不能用,虎嬤嬤也不會強要留下來。她坐到船邊,問起祖母感覺如何。
牛氏道:“我還是老樣子,沒什么大礙,只是精神頭差些,時不時頭痛罷了。你們別總顧慮著我,要是能趕路了,我們就盡快出發吧。你祖父先一步去了金陵,我心里實在放心不下。他身邊只有虎伯父子倆,人手太少了。這金陵又是人生地不熟的……”
秦含真嗔道:“這還不都是祖父自己的好主意嗎?他要是多帶幾個人就好了。不過祖母也別擔心,他是跟黃大人、沈太醫一起走的,就算隨行人員少一點,難道黃大人還敢怠慢了他?黃大人是要去金陵上任的,官衙里還怕缺少人手嗎?”
她又將方才與秦簡、趙陌商量的打算告訴了牛氏:“如果天氣還好,我們也許明天就能啟程了,但祖母的身體也要爭氣些才是,不然我可不放心。”
牛氏忙說:“沒事,不就是趕兩天路么?我的病早就好了!”又感嘆道,“你們三個孩子竟然不問過大人,就能拿這么大的主意了,可見這一路上長進不少。”
秦含真聽得笑了,正要說話,卻聽得青杏在門外喚自己。她一時疑惑,便走了過去:“怎么啦?”
青杏對她說:“前頭清點箱子的人,發現一個沒主的箱籠,也不大,里頭裝的是男人的衣裳,瞧著似乎是那位黃二老爺的東西,不知怎么的,也搬到咱們這兒來了。他們不知該如何處置,簡哥兒又出門去了,周管事也不在,周二管事讓我來問姑娘的意思。”
黃二老爺的東西?
秦含真心中納悶。黃二老爺一早就跟著黃晉成、沈太醫,與自家祖父秦柏先趕去了金陵,原來他還把行李落在船上了?不過是一個箱籠,怎么就這樣趕,竟然連行李都忘了帶?
若說自家祖父與黃晉成、沈太醫他們有正事在身,需要趕往金陵處理,也就罷了。黃二老爺這么匆忙,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