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來到書房,就看到祖父秦柏坐在書桌前,微微皺著眉頭,似乎在呆。
看起來似乎真的很煩惱的樣子。
她笑著跑過去問:“祖父,您怎么啦?有什么煩心事嗎?”
秦柏醒過神來,笑了笑,打量了孫女幾眼,見她穿著一身鵝黃窄袖襖,白色絨比甲,系著豆青色的裙子,一頭烏綰成雙鬟,只在鬟邊簪了兩朵小絹花,伶伶俐俐的模樣,跟莊中任何一戶族人家的女孩兒沒什么區別,就知道她今日定是又出去跟姐妹們在一處玩了。
他笑著說:“含真今兒又跟姐妹們一道捉迷藏去了?可是又去了戲園子?”前兩日秦含真從外頭回來的時候,就跟他提過,因此他一猜就猜到了。
秦含真笑著點頭:“我是去了戲園子,但沒有玩捉迷藏。我們今天就是圍著火盆聊聊天罷了。幾位姐姐還跟我說了些事呢。”她把別人告訴她的家具失竊疑案給說了出來,然后道,“我跟祖母也說了這件事,但祖母覺得克用嬸娘沒必要去偷家具,只是各房長輩讓姐妹們跟我說這事兒,肯定也是有緣故的。所以我才來問祖父,這事兒要怎么辦呢?”
秦柏皺起了眉頭,有些生氣:“宗房若出了這么大的紕漏,怎能不反省整改?!竟然還年年都出問題,傳到外頭去,豈不是要被人說我們秦氏一族出了賊偷?!”
他是真的覺得十分晦氣。本來幾十年沒回老家了,回來后還以為會看到一個欣欣向榮的家族,誰知先是族中子弟讀書不受重視,接著宗子宗婦出了問題,代宗婦是個心術不正的婦人,如今連冒出了偷竊案。要是讓外人知道了這些事兒,秦家的名聲還能有救么?!宗房統領全族,這些年到底是在干什么?!
秦松性情高傲,可以對家族里的事務說不管就不管,但秦柏卻做不到如此冷情。昔年他母親葉氏老夫人在世時,對族里的事務是十分關心的,也很熱心提拔出眾的子弟。他還記得母親生前曾經教導過他,獨木不成林,一個家族中若只有一人能出人頭地,終究是勢單力薄,再出色的人物,也需要臂膀,人才生生不息,才是一個家族延綿不絕的根本。
眼看著家族淪落到如今的境地,秦柏心里說不出的難受,對長兄更加難以諒解了。有些事只需要秦松伸把手,不必費什么勁就能辦成,他為何就是不肯伸手呢?對族人如此冷淡,卻費盡心思去討好外人,以求保住自己的富貴榮華,何等糊涂!
秦含真看著秦柏面上表情變幻,一會兒難過,一會兒氣惱,一會兒又露出了幾分怨恨,心里猜不出他這是怎么了,只能小聲喚他:“祖父?”
秦柏醒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道:“這事兒我知道了,回頭我會去宗房尋族長商議的。若族里果然有手腳不干凈的人,自然要作處置!秦氏家族的名聲,不能就這樣被無知小人毀了!”
秦含真順利把這件事甩給了自家祖父,自己落得無事一身輕,便笑著跟秦柏聊起了八卦:“方才說起宗房的克用嬸娘,祖母想到她這幾日好象都挺老實的,都不象她往日的性情了,擔心她在憋壞,就讓虎嬤嬤打聽了一下她最近都在做什么。虎嬤嬤說,聽到宗房那邊的婆子在議論,說今兒有兩個婆子,自稱是親戚家的,來給克用嬸娘請安,連宗房伯祖母和大嬸娘都沒去見,跟克用嬸娘說完話就走了,也不知道是哪家來的。但這兩個婆子坐的馬車挺氣派,身上穿戴也不凡,肯定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
說到這里,秦含真壓低了聲音:“祖父,您說她們會不會是薛家出來的呀?”
秦柏又皺起了眉頭:“又有薛家什么事?“
秦含真提醒他:“那位黃憶秋姑娘,她的生母黃大奶奶,好象就是薛家的女兒吧?”
秦柏冷哼一聲,本不想理會這些事,但想到薛家也有人長住京城,平日里時常有人入京尋二房,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見過太子。太子如今就在附近鎮上,萬事還是要小心為上,不可出了紕漏。
他隨手取了一張信紙,提筆在上面寫了半張紙,接著手上動作一頓,猶豫地看向書桌一側的鎮紙下壓著的書信,緩緩放下了毛筆,長嘆一聲。
秦含真疑惑地問:“祖父,您怎么啦?到底有什么煩惱呢?”她瞥了那封信一眼,隱約能認得鎮紙下方遮住的是什么字,“這是黃大人給您寫的信?他在信里說了什么事,讓你如此為難?難道是那位黃憶秋姑娘又出夭蛾子了?”
秦柏聽得笑出聲來,一邊搖頭一邊對孫女兒道:“沒事,不過是黃大人跟我抱怨了幾句。”他頓了一頓,“那位黃姑娘,確實生得有幾分象皇后娘娘。從前倒罷了,如今換上華服,戴上飾,涂上脂粉,越象了。黃大人心里有些膈應。”
膈應?是因為黃憶秋太象秦皇后了嗎?
秦含真說:“這種事,我覺得吧……想讓一個人盡可能化妝得象另一個人,或許很難,但想要這個人不象另一個人,應該很容易吧?除非黃憶秋跟皇后娘娘真的象足了十成十,否則只需要在化妝技巧上做點小手腳,五六分象還是有機會變成三四分象的吧?如果遇上技術高的人,搞不好還能變成兩三分象呢。那也就是乍看有點兒象,細看差很遠的程度,有什么好膈應的呢?我看大伯祖父跟祖父您在眉眼間,也有幾分肖似。畢竟有親緣關系嘛,長得象也是很正常的。”
秦柏聽得一怔:“這……這怎么可能辦得到呢?女子妝扮自己,都是為了增添美貌的吧?”至少他所遇到過的女子皆是如此。
秦含真笑著說:“這個嘛,要看場合,看需要嘛。不要太小看了女孩子的化妝技術。要是工具齊全的話,一個女孩子在化妝前和化妝后,完全可以是兩張臉,外人根本就認不出來的!”她早就見過無數個例子了,甚至自己也有過親身經歷,對這種事再清楚不過了。
秦柏還是無法想象:“這不可能!”
秦含真便給他舉例:“比如眉毛畫得粗一點、細一點,彎一點、長一點,給人的感覺都會不一樣的;又比如在妝粉上動點手腳,可以讓一個人的臉看起來顯得大一些;也可以在兩邊腮側打上顏色稍深一點的粉底,讓人的臉顯得小一點;嘴唇畫大一點、小一點,點幾顆小痣,頭重新定分界線,換型,諸如此類的,都可以改變人的面容給外人的印象,辦法多著呢。我也沒法跟您細說,您干脆這么想好了,三十年前京城流行的妝容,跟現在流行的肯定大不相同。您讓人換個方式給黃姑娘妝扮,一定能讓她看上去很美,但又跟皇后娘娘不那么相似。”
秦柏若有所思:“如此說來……倒也有些道理。”他沖孫女笑了笑,“你這孩子,是從哪里學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秦含真眨了眨眼,干笑幾聲:“這個……我都是聽別人說的。之前在南下的路上,大堂哥還給二姐姐買了許多脂粉做禮物呢。京城侯府的風俗跟咱們在米脂的時候可大不一樣,那邊流行女孩子小小年紀就開始化妝了。”
秦柏聽得似乎信了:“原來如此。”想想也對,從前姐姐還未出閣時,也是十歲上下就開始使用脂粉了,十歲以前,若遇上重要的場合,也是要用脂粉妝扮的,否則會顯得皮膚灰黃沒有氣色。京城勛貴皇親圈子里的女孩子,都是如此。
秦柏沒有再糾結此事,提筆繼續寫完了信。秦含真離得遠也看不清他到底寫了什么,只知道他最后寫足了四張紙,又仔細地用信封把信封了起來,在信封上寫下黃晉成的名諱,添上“親啟”二字,便起身走到門邊,叫了一聲守候在外的虎勇,命他盡快把信給黃晉成送過去。
信送出去了,秦柏仿佛心情輕松了不少。他回過頭來笑著對秦含真說:“含真,前兒我帶你去的那兩處宅子,我已經挑中了一處,明兒就叫人進城把它買下,再重新布置一番,才好帶著你祖母搬進去。這新宅子要如何布置,你幫著參詳參詳,可好?你祖母身子不好,讓她少操些心。咱們只當是給她一個驚喜了。”
秦含真先感到了驚喜:“真的?祖父買的是哪一處?可是淮青橋附近的那座宅子?!”
秦柏頓了一頓:“不是,我看中了夫子廟附近那一座。那地方鬧中取靜,屋子也新,還有許多家具,布置起來更省事。否則光是收拾屋子,就能收拾上一兩個月,我們還住什么?”
秦含真心里有些失望,不過想想,只要是新房子,在哪兒不行呢?夫子廟那邊那處宅子也是極好的,只是比淮青橋那座稍差一點罷了。
她重新又高興起來:“祖父放心,都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一定會把新宅子布置得好好的!”
秦含真忙活起了新差事,還拉上秦簡與趙陌來做參謀,卻不知道秦柏送出去的那一封信,沒多久就送到了黃晉成手中。
黃晉成讀完了信,想到此時在前院等候的兩個自稱小黃氏打來看侄女的婆子,忽然福至心靈,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收起信,冷笑了一聲,平靜地吩咐身邊的人:“去暗衛那邊尋個擅長化妝易容的婆子過來。我有事吩咐她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