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晉成有些尷尬地說完了賠罪的話,抬頭再看一眼秦柏與趙陌,忍不住咳了一聲。
若不是太子命令他前來,他興許根本不會有向趙陌一個孩子賠禮道歉的一日。不過,聽了太子說是趙陌建議秦簡與他們同行的,他心里又有些訕訕地,開始醒覺自己可能真的誤會了趙陌。
太子北上途中所遇到的難處,趙陌一點兒主意都不出,也沒人會說他什么,但他還是幫著想了解決辦法。興許趙陌待太子……確實有幾分真心敬重?趙碩雖然膽敢妄想儲位,但也不能斷定歹竹就不能出好筍了吧?
黃晉成想到這里,又忍不住再看了趙陌一眼。
趙陌臉上淡淡地:“黃大人言重了。我身世如此,也難怪你會誤會。如今誤會既消,日后大家想必就能和睦相處了,實在是皆大歡喜。些許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吧?”
黃晉成笑著點頭,心里卻有些不是滋味。若趙陌跟他計較,他還能有理由挑對方的錯。如今趙陌如此寬宏大量,永嘉侯秦柏又在場做見證,他反倒不好說什么了,說什么都會顯得他咄咄逼人,若太子知道了,他定然落不著好。也不知道趙陌是不是故意如此,這孩子果然是個心思深的人,不可小覷。
黃晉成腹誹幾句,忽然想起剛剛才覺得自己誤會了趙陌,如今便又習慣性地將對方想成了壞人,真不知叫人說什么好了。他心下一哂,就把這幾分怨懟給拋到了腦后。
賠禮的事解決了,黃晉成也不想多提,就跟秦柏、趙陌與秦簡商量起后者離開的章程。正說話間,底下的婆子來報,說是長房二奶奶小黃氏過來了,是來尋她娘家兄弟的。黃晉成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真真是陰魂不散!他對這位堂姐早就失去耐性了。
秦柏嘆了口氣,對黃晉成道:“到了這一步,也沒必要再留著那位黃姑娘了。你看著辦吧,等到殿下離開江寧,你就尋個理由,把黃姑娘送回家去。倘若她變得懂事了,那黃大人為她安排一門好親事,也是無妨的。但若是……”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黃晉成卻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深有同感:“我哪里有閑情逸致替她做媒呢?那可不是我們大老爺們該做的事。這兩個月不過是暫時哄著他們罷了,也省得他們整天肖想不該肖想的人!如今也沒必要哄下去了,自然是要放人的。只是我被這位堂姐騷擾了這么久,不給她一點教訓,豈不是太過便宜了她?!”
秦柏聞言,便知道他有心報復小黃氏了。雖然也厭惡這個侄媳婦的行事,不過秦柏還記著秦家的體面:“這里是秦莊,還請黃大人留些分寸。”
黃晉成露出一個笑臉:“這是自然,侯爺多慮了,我又不是要給秦家一個教訓。”
小黃氏來了,他們這事關機密的話也很難談下去,黃晉成索性先去打發了她,便起身告退,往前院去了。
小黃氏在花廳里坐著,手里揪著帕子,心里盤算著一會兒該怎么跟黃晉成開口,趁著過年的時候,把黃憶秋給接過來住些日子。黃晉成那兒沒有女眷,這是很合理的要求。娘家父親黃六老爺與兄長黃大爺都不在江寧,只留下小侄兒黃念春看家,小黃氏完全可以憑著姑姑的身份,多留黃憶秋些時日的。
往日她往黃晉成那兒不知派了多少人,捎了多少話,黃晉成別說讓她將黃憶秋帶走了,連面都不讓她的人見一見。明明兄長黃大爺與嫂子黃大奶奶都見過黃憶秋,并不避諱。黃晉成如此行事,這分明是擔心侄女兒敬服她這個姑姑,會被她拉攏了去呢。
小黃氏已經打聽過了,衛所那邊頗有幾個尚未成親或者喪妻的武官,都在黃晉成屬下,指揮使司也有幾位品級比他更高的武官,是有子侄近日正打算說親的。但這些人,不是年紀大了,就是要娶填房,或是出身草根的暴發戶,或是年紀輕輕就有內寵的浪蕩子,哪一個是好人家女孩兒的良配?黃晉成一心只圖自個兒的官途安穩,卻絲毫不為侄女兒的終身著想。娘家父兄都被他的花言巧語迷住了,看不清他的真面目。這時候她這個姑姑不出面為侄女兒,還有誰能出面呢?
那些官宦人家品級都低,哪里及得上進宮體面?只要黃憶秋能進宮得寵,黃家日后便要飛黃騰達了。她已經跟京中的薛氏搭上了關系,怎么娘家父兄就偏偏不肯聽她的呢?往日若沒有她,他們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過?如今竟然也敢駁她的話了?!
小黃氏越想越氣,眼見著黃晉成大踏步邁進屋中,她立時便起身,也顧不上行禮不行禮的了,劈頭就問:“大過年的,你那兒又沒個女眷,我要把秋姐兒接過來住幾天,你怎么不肯答應?難不成你故意要扣下秋姐兒,打算拿她為自己謀私利不成?!”
黃晉成冷笑著在上位坐下:“堂姐這話說得不通,我明明是好意要請人來教養侄女兒,再為她尋一門好親事,怎么就成了謀私利了?我還能拿她謀什么私利?!”
小黃氏也冷笑:“你別拿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哄我,我心里明白著呢。你如今剛上任,上頭的官兒不熟,底下的人也尚未收服,你若是拿秋姐兒去聯姻,還怕他們不拿你當自己人?這種事官場上常見,一點兒都不稀罕。我見得多了,別以為能哄住我!”
黃晉成只覺得好笑:“堂姐從未做過官太太,倒有許多官太太的見識,卻不知這些見識是從哪里來的?可別在外人面前提起,否則只能貽笑大方了。”
小黃氏漲紅了臉。她覺得黃晉成這是在嘲笑她。沒做過官太太又如何?她是秦家宗婦,江寧地界上的官太太,哪個不敬她三分?
她冷下臉:“閑話少說,一句話,你肯不肯放人?!”
黃晉成也冷下臉:“不放!”
小黃氏頓時氣得跳起來:“你憑什么不放?!你不過是秋姐兒隔房的堂叔罷了。就算要教養,也輪不到你一個大男人!別拿老姑太太來哄人,她雖是節婦,可這會子還沒接過來呢。即使你真把人接過來了,先前又說正月里要她帶著秋姐兒出去見官家女眷,好讓人知道她,上門提親。可老姑太太才來沒兩天,就帶著秋姐兒出門,說秋姐兒是她教養的,哄誰呢?!我就不信天下人都是傻子!更何況,老姑太太是節婦,確實體面,可她一個寡婦,怎么好隨便上別人家里去做客?!父親與兄長是男人,不知道這些內眷的規矩,嫂子又是商戶人家出來的,沒有見識,我可不象他們那么好哄,看不穿你那些騙人的花言巧語!”
黃晉成挑了挑眉,不由得多盯了小黃氏兩眼。他這些話本來就是拿來糊弄黃大爺一家的,自然是錯漏百出,只是他們被那所謂的好親事迷了眼,看不清真相,沒想到小黃氏竟然能看穿。
也罷,反正眼下太子就要離開江寧了,把黃憶秋放出去也沒關系,看穿就看穿吧。
他便冷笑著對小黃氏說:“我知道自己不通這些內眷的規矩,難免會有想得不周全的地方,可是秋姐兒在堂姐這里,又能得什么好處?我可不敢把她交到你手中。往日她與你見得多了,被你教得只會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上街找男人,真真把祖宗的臉面都丟盡了!她在我那里再不好,也比跟在你身邊強!”
小黃氏怒而反駁:“放屁!你那兒都是男人,她跟你住得久了,只會名聲更不好,哪里及得上在我這里?我們這兒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黃晉成揚起眉:“你這么說,就是在胡攪蠻纏了。我那兒雖是衛所,也有許多女眷,秋姐兒平日與那些正正經經的女眷來往,才能學會什么是禮儀廉恥,跟著你能學什么好?堂姐總說我打算拿侄女兒去聯姻,好為自己謀私利,其實堂姐才是這么打算的吧?否則你一個出了嫁的姑奶奶,何必如此操心侄女兒的終身?連送她去做妾都肯了。把她交給你,天知道會鬧出什么事來?!六叔與堂兄把秋姐兒交到我手里,我可不能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小黃氏被他說得惱羞成怒:“秋姐兒是我親侄女,我自然會關心她的終身大事。我與她之間的事,用不著你一個隔房的堂親操心!你只需要說一句話,肯不肯把秋姐兒交給我?!若你不肯,等到我父親哥哥回來了,可別怪我在他們面前戳破你的陰謀!”
黃晉成沉下臉:“陰謀,陰謀,我一片好心,倒成了歹意了!我把侄女兒教養好了,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可沒打算讓她繼續聽你這個姑姑教的歪理,在外頭丟我的臉!行,你要把人接走也可以,省得你整天說我不懷好意了。可我話說在前頭,你若把人接走了,日后就不要再來找我,也別提讓我給侄女兒說親的事了。我橫豎不懷好意,就不耽誤你們家好姑娘的前程了!”
小黃氏心下一喜,冷笑道:“那真是阿彌陀佛了,你肯放人就好,就怕口是心非,說出口的話轉臉就反悔!”
“不反悔。”黃晉成站起身,冷漠地看著她,居高臨下,“回去我就打發人給侄兒送信,叫他來接他妹妹。至于你能不能從娘家把人接過來,那是你們自個兒的事,我就不管了。我本是一片好心,卻一再給了你借口來下我的臉。我真不知道你是哪里來的底氣,覺得自己一個小小婦人,能仗著堂姐的身份,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人我會送回去,但愿你往后不要后悔才好!”
他轉身就走,小黃氏心里本來還十分得意的,但仔細想想他甩下的話,不知怎的,又忽然生出幾分不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