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這個生日過得很愉快。
就象她和趙陌事先計劃的那樣,一大早的,他們與秦柏夫妻帶著近身服侍的人,先去了夫子廟附近的茶樓里用江南茶點做早餐,然后就在那附近逛了一回街,買了些衣料、首飾、文房四寶、書籍等等,上午就過去了。接著他們坐車去了淮清橋那邊的宅子,趙陌已經命人在宅中擺好了小宴,專門點了秦柏、牛氏與秦含真三人愛吃的菜,全都是特特請了金陵城中有名的館子里的掌廚親手做的。如今遼王世孫在金陵城里很有些體面,一般人都會給他這個面子。
吃過午飯,大家說笑一回。趙陌又在宅子里備好了整潔雅致的客房,可供秦家祖孫三人小歇。秦柏、牛氏都有午睡的習慣,秦含真卻是無妨,趁著等候的時機,兩人正好去了花園里玩耍。趙陌拿出些精致的五色彩箋,讓秦含真照著花朝節的習俗,剪出各種不同的花樣來,拿紅繩綁在花樹上,謂之為“賞紅”。去花神廟燒香祈福一事,就交給青杏與青黛她們代勞了,趙陌拉了秦含真回書房里說話。
他送了秦含真一只精致的走馬燈,是他親手做的。不但親手扎了骨架,連燈上的圖案,都是他親筆所畫。畫的內容不是別的,正是他與秦含真這段時間一直在練習的蘇州街行人游景圖。不知他是怎么收集到了秦含真的畫稿,與他自己畫的部分嫁接在一起,重新臨摹出了這一幅完整的街景圖。當燈燭點亮時,燈罩緩緩轉動,上頭的游人仿佛活了一般,在繁華街景中穿行。秦含真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驚喜不已:“趙表哥,你真厲害!我才教過你一回怎么做走馬燈,你居然就自己做出了一盞這么好的燈!”
趙陌抿嘴笑了笑:“表妹喜歡就好。也是多虧了表妹教我,否則我也做不出這盞燈來。”
秦含真抱著燈看了又看,簡直愛不釋手了,一邊欣賞一邊還在惋惜:“早知道趙表哥這么厲害,咱們之前正月里就該把這盞燈做出來的,元宵節的時候拿出來,包管什么燈都比不上咱們。我看趙表哥的這盞燈,比王娘子畫的那一盞還要更好呢!”
趙陌嘴角翹了一翹:“那是當然。”那不過是風塵女子做的燈,如何能與這一盞相比?
秦含真細看那燈罩上的畫:“呀,這上頭有兩個人,好象是我們從前沒畫過的,這是不是畫的我跟趙表哥你呀?”她就覺得那女孩子身上的衣服挺眼熟,正是她前些天穿過的一套新衣,只是人畫得稍微成熟一點,看起來足有十三四歲的樣子了。
趙陌臉上微微一紅,端起茶碗,有些不自在地道:“記得表妹從前提過,若是在畫里添上我們自己的身影,就象是在畫自己的出游經歷一般,好象更有趣些。我就在燈上畫了表妹與我……頭一回畫,有些不大熟練,畫得不太象,表妹別見怪。”
秦含真笑道:“我怎么會怪趙表哥你呢?你畫得那么好。除了個兒高些,看著跟我們本人真的很象,基本的神韻特點都抓住了。個兒高也好呀,誰不想長得高一點兒呢?”
趙陌低頭喝了口茶,卻借著茶碗稍稍掩飾了一下臉上的喜色。
秦含真沒有留意到趙陌的表情,她真的太喜歡這份生日禮物了,覺得比祖父送的書和祖母送的衣裳首飾都更合她的心意。秦柏與牛氏午休起來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把燈拿去炫耀了。
牛氏自然是大夸特夸了一番,還說:“真想不到廣路這么厲害,都把元宵那日從內橋拿回來的那盞王娘子走馬燈比下去了!我看廣路將來就是要做大畫家大才子的好料子,真真了不得!”夸得趙陌都臉紅了。
秦柏雖然覺得燈上的畫略顯稚嫩,但趙陌小小年紀就能畫出這樣的作品,實在不容易,便也夸了一通,還問他:“可打了底稿?回去后拿底稿來給我看。用在燈上有些浪費了,不如正正經經畫出一幅街景圖來,將來回了京城,也可以拿去給長輩們瞧一瞧。”
趙陌怔了一怔,牛氏便笑道:“我看哪,正經該拿去給皇上瞧一瞧才對。讓皇上知道,宗室里也有才華出眾的好孩子,省得老有人以為廣路是軟杮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趙陌臉上笑著,眼神卻瞥向了秦柏。秦柏微笑不語。趙陌便已經明白了,不由得心下一暖。
他對牛氏道:“我當不得舅奶奶的夸獎,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這畫原是表妹與我一道畫出來的。當初我從蘇杭回來,想著表妹也想去玩,卻出不得門,就把曾經去過、看過的景物畫下來,給表妹瞧一瞧。可惜畫得太粗糙了,上不了臺面,我便想著要好好學一學畫,將來也好將畫畫得更細致些。表妹不但與我一道學習,還時常拿了舅爺爺給她的畫冊來給我做參考。我倆互相督促著,總算有了些長進。這走馬燈上的畫雖然是我一人畫下來的,但其實有一半兒是用了表妹的畫稿臨摹而成的。因此,若舅奶奶夸這燈畫得好,其實有一半是表妹的功勞呢。”
秦含真忙說:“我怎么好意思沾光?這分明就是表哥一個人做出來的。就算曾經臨摹了我的畫稿,那也要表哥一筆一筆地畫到燈罩上呀。”
兩個孩子這么謙虛禮讓,牛氏高興得合不攏嘴:“好孩子,你倆都是好孩子,都有功勞,都很了不起!”還拉著秦含真的手嗔道,“前兒叫你幫祖母描個新鮮的花樣子,你推三阻四地不肯,說自己不會。你哪里不會了?瞧你畫得這樣好!”
秦含真干笑,這怎么能一樣呢?祖母喜歡的那種花樣子……
秦柏微笑著說:“我見你們近日似乎對繪畫有了興趣,時常在一處練習,心里還在感嘆呢,沒想到是這個緣故。你們懂得好學上進,這是好事。只是沒有先生指導,終究還是有所不足的。既然你們愛畫,改日我便替你們尋位好先生去。若是愛畫山水人物,也要多出門見識,才能做得胸有丘壑。若想學習古人名家的技法,我那兒也有許多不錯的古畫。需要的時候就說一聲,只管拿去觀摩,只是不許弄臟弄破了好東西!”
秦含真摟住自家祖父的臂彎,高高興興地答應了。趙陌臉上也露出燦爛的笑容來。
青杏青黛她們從花神廟回來了,看起來玩得也很開心,一行人便動身離開,從宅子后頭的小碼頭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畫舫。畫舫是雇來的,船娘皆是穿戴整齊、五官端正的中年婦人,慣了在秦淮河邊招攬客人的。除了撐船的人以外,還帶了一個專門司職茶水與小食的,附帶給客人做導游。船行到何處,她都能把沿路景致介紹一番。如果經過哪個有名的宅子,宅中主人的種種八卦秩事,她也能說上一嘴。
牛氏聽得津津有味,秦含真也覺得很有意思。只有秦柏微笑著一邊品茶,一邊欣賞沿岸景致,并不太關注那些名人秩事、八卦傳聞。
畫舫行至內橋附近,就靠了岸,上來一個四人的清音小班。這是趙陌事先訂好了的,小班成員都是有點年歲的清秀婦人,并不是以美色在內橋聞名,反倒是以技藝實力在金陵立足的,時常出入官商人家,很受內眷歡迎。這些婦人年紀大些,對一些比較久遠的曲目也熟悉。秦柏點的曲子,她們基本能演奏出來,新曲子也會彈奏,還能唱幾支清新的民間小調。牛氏與秦含真都聽得很滿意,秦柏更是順便回憶了一下年少時無憂無慮的公子哥兒時光,感嘆一聲世易時移呢。
秦含真倚坐在窗邊,聽著清音小班的曲子,瞧著窗外靜謐的秦淮河畔,感受著迎面吹來的微涼春風,心里覺得江南真是個挺可愛的地方。
趙陌悄然在她身邊坐下:“表妹在看什么呢?”
秦含真笑著對他道:“在看外頭的景色呀。我曾經想象過秦淮河會是什么樣子的,沒想到看起來跟一般的江南水鄉也差不多嘛,不過倒是種了不少樹和花。現在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河岸兩邊花樹繁茂,景色真的挺不錯的。”
趙陌往窗外看了幾眼,道:“我聽底下人說,晚上的秦淮河跟白日里不大一樣。白日里這邊還是挺清靜的,到了晚上,四處點起各色彩燈,那真是流光溢彩,行人如織,真是叫人想不到的繁華熱鬧。以后若有機會,咱們也來瞧一瞧秦淮河畔的夜景好了。”
秦含真想象了一下,覺得還好。她在現代社會見識過更繁華的夜景,其實也并不是十分好奇。
她對趙陌說:“現在天氣暖和了,我也漸漸感覺到了江南的好處。只可惜咱們用不了多久就要回京城去了。也不知在回去之前,能不能多玩幾個地方。想到要走,我心里怪舍不得的。”
趙陌輕聲問:“表妹覺得江南好么?”
秦含真笑道:“當然好啦。除去某些糟心事,這邊其實挺省心的。大概是因為權貴少,亂七八糟的人事也少吧?我覺得這邊日子過得挺清靜的,沒什么討厭的親戚上門,也沒人老是來跟我們過不去,我們愛干什么干什么,吃的玩的也多些,連物價都比京城的便宜呢。只可惜我爹和梓哥兒都不在,不然就更完美了。難道趙表哥不覺得江南好嗎?”
趙陌微微一笑:“確實挺好的。”他目光轉向窗外的景致,沒有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