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向黃晉成報告了自己套話的成果:“秋姐兒如今似乎已經不象剛離開咱們家那時一樣難過沮喪了,氣色也還過得去。老奴說大人似乎消了氣,只是一時還下不來臺,姑太太那邊不肯賠不是,大人便不肯先讓步。若是從前,秋姐兒聽到這話,定會順著桿兒爬上來了。即使沒法勸著姑太太來求和解,也該多說些姑太太的壞話,再求大人再次接納她。可秋姐兒沒有,不過是說些套話,就直接問衣裳首飾的事兒。聽她的語氣,似乎日后用得上那些華貴的東西,能省下她一筆銀子。但若是拿不回去,她也只是覺得惋惜,并沒有強求的意思。”
還有另一點,黃憶秋應該非常重看黃晉成給她“介紹”的親事,被送回家的時候,還哭鬧得十分厲害,幾乎是對小黃氏這個姑姑破口大罵了。但婆子在廟里拿婚事吊她的胃口,她并沒有接茬,倒是話里話外透露著,小黃氏似乎給她說了一門很好的親事,只是還未有準信,因此她不肯透露半分。再結合她提到自己一家即將進京,婆子很順理成章地推斷,她這門親事估計是在京里。
小黃氏哪里有京城的人脈,能給黃憶秋做媒?
黃晉成有些不好的預感。他當初挑撥小黃氏與她娘家人,自問用的法子很巧妙,還拿一門極好的婚事充作誘餌,吊著黃憶秋和她的家人。一旦這門婚事黃了,黃憶秋一家對小黃氏就定會生出怨恨。除非小黃氏能給黃憶秋找到更好的親事,否則這股怨恨很可能會長長久久地存在下去。
如今小黃氏與娘家人竟然和解了,黃憶秋言談間似乎也不再執著于黃晉成介紹的“好婚事”,難不成她有了更好的去處?但以小黃氏的本事,若能給侄女說一門好親,早就說了,也不至于要把她嫁給宗室子弟為妾。
那眼下這門京城的親事,又是怎么來的呢?
黃晉成想起小黃氏曾經露過口風,說她與京城秦家二房的女眷有書信往來,不由得懷疑起了秦家二房在這件事里的作用。
他將情況告知永嘉侯秦柏,秦柏也聽得眉頭大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如今我們三房人已經分了家,二哥的妻兒獨立門戶,雖然依舊住在承恩侯府,但已經算是三家人了。我雖是長輩,卻沒法干涉弟妹侄兒的事。除非他們作奸犯科,有違國法,我才能去訓誡一頓。否則,他們是不會把我的話放在心上的。”
他看向黃晉成:“然而……二嫂從來都不是省事的。她一直都想要將長房與三房壓下去。伯復侄兒也是志大才疏之人,天天盼著能飛黃騰達,越過長房與三房去。你雖然在天津待了幾年,但京中的消息想必也聽說過。二房……一直在謀劃著要與蜀王府聯姻,只是蜀王妃看不上二房的侄孫女兒罷了。蜀王被逐出京后,二房就勢利地打消了念頭,連蜀王幼子本來就是宗室貴胄的身份也看不上了,可見他們眼界之高。我也不知道二房與克用媳婦聯手,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們不肯將事情公之于眾,反而鬼鬼祟祟的,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至少,是不能見光的。”
黃晉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先前……薛家曾經來過兩個婆子,非要見秋姐兒不可。我那時剛聽了侯爺的勸說,讓丫頭婆子們將秋姐兒朝不象皇后娘娘的樣子打扮,本來只是為了避免看著鬧心而已。兩個婆子見了她后,就沒有下文了,聽說早早就返回了薛家。我那時候就在懷疑,那兩個婆子到底是為何而來呢?如果再看到黃家與你們秦家二房扯上了聯系,我就想起秋姐兒生得有幾分象皇后娘娘這事兒來。侯爺,您說……秦家二房該不會是聽說了秋姐兒的長相,才打算接她進京去的吧?先前薛家來人,大約也是差不多的目的,只是看到秋姐兒的容貌,并不怎么象皇后娘娘,就回去了。小黃氏一直聲稱她能給秋姐兒安排更好的前程,我只當她是胡扯。但若她是搭上了秦家二房,要接秋姐兒進京,送入宮中……”
秦柏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的。二房母子一心要趨炎附勢,妄想把秦錦儀嫁給未來的皇儲,好讓二房也出一位皇后,婚事不成,就連親王嫡子的正妻位子都不能讓他們滿意了,說不定這一回,他們直接盯上了皇帝呢?
秦柏冷笑一聲:“皇上豈是如此膚淺之人?一國之君,富有四海,皇后娘娘去世已近三十年,皇上若只是貪戀皮相,納幾個相貌肖似皇后娘娘的妃子,又有何難?二房也好,黃家也好,以為就憑黃憶秋那幾分容貌,便能給他們帶來富貴榮華了么?!”
真是天大的笑話!他一定要把這事兒告訴皇帝一聲才行。否則,皇帝哪里會知道姻親中還有人會用這么惡心的法子來算計他?更不會知道,皇后娘娘的娘家人里,還會有這等厚顏無恥之輩!
黃晉成見他著惱,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小黃氏與黃憶秋皆是黃氏族人,黃氏族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鬧出這等笑話,他臉上也無光。
他向秦柏做出保證:“我這就給家里寫信,讓家里人幫忙提防著些。秦家二房的人,我管不了,但黃家的旁支上京,卻得聽我們嫡支的號令。他們想要在京中胡作非為,敗壞黃家名聲,也要看我們嫡支答不答應!”
秦柏淡淡地說:“為了以防萬一,在信發出之前,還是得弄清楚小黃氏的真正意圖才行。”
黃晉成忙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他再次派出了那名侍候過黃憶秋的婆子,主動找上黃六老爺家的門。這回的理由當然不是上香偶遇了,而是黃二老爺顧慮著弟弟黃六老爺的身體狀況,從老家揚州送來了幾樣補身的藥材,托侄兒黃晉成轉交。黃晉成雖然心里還在氣惱,但惱的其實是小黃氏,而不是黃六老爺這位長輩,因此命家中的婆子跑了一回腿。
婆子撲了個空。黃家女眷前一日明明還去廟里燒香禮佛,今日竟都走光了。宅子里只剩下一位黃六老爺與數名老仆,黃六老爺還病了,坐在床上罵兒子媳婦呢。原來黃家人早就說好了要上京的事,但定下的出發日子是在幾日后。昨日兒媳黃大奶奶帶著孫女黃憶秋去上香,一回來就將丈夫黃大爺拉進房中,嘰嘰咕咕地不知說了些什么,黃大爺立刻就命人給妹妹小黃氏送信。小黃氏連夜趕回娘家,幫著打包行李,今日一大早,就與丈夫秦克用一道,將哥哥嫂子、侄兒侄女送上了渡江的大船,提前出發往京城去了。
黃六老爺年邁,又一直對京城之行心存顧慮,近日還病了,想要把身體養好再考慮上京的事,沒想到黃大爺與黃大奶奶竟然丟下他就走。一向疼愛的孫子孫女,也象是豬油蒙了心一樣,棄他這個親祖父不顧。雖然家里還有幾個老仆能侍候,但兒孫都不在近前,女兒小黃氏早已出嫁,還策劃了兒子一家上京,他看她一眼都覺得生氣。黃六老爺滿腔怨憤,見黃晉成打發了婆子來,便沖著婆子說個不停。許多黃大爺與黃大奶奶再三說了,不能叫黃晉成知道的話,他也都直接罵將出來。
小黃氏確實是跟秦家二房的薛氏搭上了,拿黃憶秋與秦皇后相似的容貌做籌碼,讓薛氏答應了走門路,將黃憶秋送入宮中承寵。即使事情不成,薛氏也答應會為黃憶秋在京城說一門好親事,必定是官宦人家里身家豐厚、前程看好的年輕子弟。上京對于黃家人而言,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連費用都有人包了,他們又怎會不急不可耐呢?只要黃憶秋真能入宮做娘娘,黃晉成先前說的那所謂的好親事,也就入不了他們家的眼了。
黃大奶奶帶女兒去上香,竟遇上了黃晉成家的婆子。她擔心消息走漏,黃晉成會來壞了女兒的好事,忙忙回家告訴了黃大爺,夫妻二人聯合小黃氏,齊齊作出了立刻出發的決定。他們這一次上京,是不會跟嫡支那邊聯系的。黃氏在京城的嫡支,能定下族規,不許黃家女兒與宗室、皇親聯姻,又怎會愿意讓黃家女兒進宮做妃子?黃晉成不知道還罷,若知道了,定要來阻攔的。如今的黃晉成,已經不再是黃大爺夫妻眼中的好兄弟、好恩人了,而是黃憶秋錦繡前程中的一塊礙腳石。
婆子將消息回報了黃晉成,還說:“聽六老爺的語氣,似乎姑太太不但包了他們北上的費用,還連他們在京城的衣食住行也包了,又出銀子為秋姐兒做了新衣裳,只是沒打新首飾,說是要到京里見了秦家二太太再說。”
黃晉成冷笑一聲:“怪不得呢,秋姐兒明明有了更好的前程,卻還是惦記著我給她做的那些衣裳首飾,原來是沒有呀!”
小黃氏為了能送侄女兒進宮,也算是大出血了。她就不怕黃憶秋未能成事,讓她血本無歸?
黃晉成又冷笑了一聲,沉下臉來:“看來,我還真得給家里寫一封信才行了。”又瞥了那婆子一眼,“姑太太這回在娘家人身上使了那么多銀子,連她夫婿都拖下水了,那些銀子難道全都是他們夫妻的私房?真的沒有見不得光的錢么?秦氏族人應該也會有所疑慮吧?”
他一暗示,婆子就已經知道該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