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儀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帶著兒子們離開了娘家,返回鎮西侯府。沒過幾日,宮中傳召,秦柏進了宮陪皇上說話去了。他回家不到半日,鎮西侯府就打發了秦幼儀的陪房婆子過來,給秦柏送了兩盆蠟梅花,兩盆金菊。
這時候還早,其實并非蠟梅花開的時節,因此那兩盆花也不過是有幾朵半開不開的花蕾,勉強有一點寒香之氣而已,更多的還是黃豆大小的小花骨朵兒。但對于金菊來說,十月中旬又稍有些晚了,那兩盆金菊已經開得有些過,恐怕撐不了幾日,就要開始凋零。這四盆花拿來送禮,實在不知叫人說什么好。
還好秦柏十分通情達理,明白這其實只是鎮西侯夫人的借口,目的是為了讓人來打探他進宮的收獲。
對此他倒有些無奈了,私下對小孫女秦含真道:“鎮西侯夫人也太急了些,我不過才從宮里出來罷了。即使我跟皇上提了提鎮西侯的舊患,也不可能這么快就有了準信呀?我只是個捎話的人,要如何決斷,還是皇上做主。十幾年都等過來了,再多等幾日又有何妨?”
秦含真笑道:“恐怕鎮西侯夫人是盼著鎮西侯能回京城家里過年吧?其實她這么著急,為何就不肯叫兒子上書,求皇上恩典?祖父是當作家常閑話一樣告訴皇上鎮西侯有舊傷的,皇上總要先核實過,才會考慮下旨召人回朝,同時還得安排人去接替鎮西侯的位置。西南邊境離著京城幾千里,總要兩三月功夫才能安排妥當。鎮西侯夫人若真的急,自家出面不是更好?皇上又不是非得鎮西侯守在西南不可,連人家想回家養傷都不答應。說白了,不過是鎮西侯夫人要違逆丈夫的意愿,卻又怕他生氣,因此只能走迂回路線,從皇上這邊想辦法罷了。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迂回,總要有足夠的耐心才行。”
秦柏搖頭:“她這是關心則亂,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原本打算要暗中行事,不驚動外人,也不叫鎮西侯知道。可鎮西侯夫人如此急切,恐怕我這盤算是行不通了。”
也對,鎮西侯夫人能拘著兒媳婦一年才回娘家三兩次,又跟永嘉侯府沒什么來往,忽然給秦柏送了幾盆花過來,明擺著有問題。外人也許未必知道內情,但鎮西侯一回京,很容易就能打聽到是怎么回事。
想到這里,秦含真就有些忿忿了:“鎮西侯夫人不敢叫兒子上書,肯定是因為知道鎮西侯不肯離開西南邊境。她要自作主張,先斬后奏,卻把壓力都往祖父這邊推了。你好心幫了大忙,將來卻說不定要惹來鎮西侯的埋怨,豈不是吃力不討好?況且鎮西侯夫人莫名其妙地給咱們家送花,若是叫外人猜出您跟皇上說了什么話,又是一番非議,說您外戚干政呢。這回可真是虧本的買賣,若不是為了小姑姑,哪個樂意幫他們蘇家的忙?!”
秦柏微笑道:“不妨事。鎮西侯夫人求到我頭上,我在皇上面前進言,不過是幫著捎話,何來外戚干政之說?即使真有人干政,那也是鎮西侯的家眷有所求。至于鎮西侯的怨言,我也顧不了這么多了。鎮西侯駐守邊疆多年,為國御敵,勞苦功高。眼看著他舊傷日重,他盡忠職守不肯離開也就罷了,我卻不好眼睜睜看著功臣受苦,折損壽元。只要他回京后,能早日將身體休養好,繼續長長久久地為朝廷效力,我受幾句埋怨又有何妨?”
好吧,自家祖父這厚道的性子也是沒誰了。秦含真只能小聲嘀咕:“對,咱們是做好事不望回報。反正祖父也不愛出門交際,不去跟鎮西侯見面就是了,難道他還能打上門來不成?那豈不是對皇上的恩旨有所不滿了?我估計他還不至于那么傻。”
秦柏無語地看了孫女一眼,卻也忍不住笑了。
沒過兩日,宮中就有旨意下來。為了西南駐軍換防蜀地之事,皇帝要召見兩軍統領,鎮西侯要上京面圣來了,他在西南軍中的職務,暫時由他的副將代理,而他的長子,也得了恩典,被皇帝準許隨父進京。朝中有消息說,這是皇上見蘇家父子駐邊多年,勞苦功課,要給他們加封賜賞來著。一時間,鎮西侯府成為了京中權貴圈子的熱議話題中心。送到他家門上的各種宴請帖子比往日多了不知多少倍,送禮的人也多了。
鎮西侯府一如既往地低調,送上門的禮一律婉拒了,帖子收下,卻沒說會不會出席。這是蘇家一向的做法,也沒引起旁人的議論。倒是跟鎮西侯夫人或其長媳娘家有親的人家,多了女眷主動上門去拜訪。
在這一波熱鬧中,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鎮西侯的次子蘇仲英特地拜訪了妻子的叔叔永嘉侯家,還帶去了一車禮物,也不知是什么東西。他在永嘉侯府待了半日,還留了飯,方才帶著空馬車回轉了。
秦含真前往承恩侯府尋大堂哥秦簡說話的時候,就忍不住吐嘈這件事:“鎮西侯夫人讓小姑父拉了一大車東西來,都是挺值錢的綢緞、毛皮、茶葉、藥材、古董字畫什么的。若說是謝禮,這也太夸張了點,真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想拿這些東西來作謝禮,意思是我祖父這次幫了他們蘇家的忙,他們送過禮就算是扯平了?好歹也是親戚,這么做也太打臉了吧?難道我們家還缺那點兒東西?!”
秦簡皺眉道:“不但你們家,其實我們這邊也收到了鎮西侯夫人的禮,可能比三叔祖得的要略小一點兒,但事情也不是這么做的。祖母雖然嘴上沒說什么,但心里其實也在生氣呢。我母親直接把那份禮說成是年禮,正叫底下人備一份差不多的,預備臘月里就送到鎮西侯府去,算是還禮了。我母親這樣做其實也有些不客氣,但祖母正在氣頭上,竟沒攔著。只怕到時候覺得難堪的,還是小姑姑。”
秦含真就忍不住問了:“小姑父難道就沒賠個不是?他親媽這樣打親家的臉,他要是個心里明白的,也該道個歉吧?”
秦簡道:“小姑父私下確實低聲下氣地說了許多感謝的話,但他是個孝子,倒不好公然說這事兒是他母親的錯了。”他嘆了口氣,“小姑父也不容易。他與小姑姑商量著想求外放,其實也是有些受不了鎮西侯夫人的脾氣了。無奈一個孝字壓在頭上,他有再多的委屈,也不能說出口。”
秦含真哂道:“好歹也是軍中的后起之秀,都說他治軍不錯,擅長練兵,他在士兵們面前想必也不是軟弱派,結果還拿自己親媽沒辦法。鎮西侯強硬了一輩子,卻攤上這樣的妻子和兒子,我覺得他更不容易呢。”
誰說不聽從親媽的話,就一定要硬幫幫地頂回去?不能智取嗎?想不出智取的法子,只能說明小姑父蘇仲英謀略不足,就算外放了,也很難保證他能獨擋一面呢。秦含真都有些為自家祖父發愁了。他倒是好意要幫蘇仲英和秦幼儀的忙,但如果蘇仲英扶不起來,將來在外任上出了什么紕漏,秦柏定會覺得愧疚了。
秦簡有些不贊同堂妹的看法:“鎮西侯夫人豈是愚婦?她是世家出身,人極精明的,性子又嚴厲,一向很有主意。她做的事都有她的道理,小姑父還能如何?總不能真的因為這些小事,就跟親生母親鬧翻了。他是鎮西侯夫人親自撫養長大的,不象他兄長,自幼就跟在鎮西侯身邊。鎮西侯夫人執意反對的事兒,他違逆一回,心里都覺得過意不去。”
這是自小被洗腦了吧?秦含真忽然有些可憐自家小姑姑秦幼儀。她這樣的家世品貌,又在承恩侯府正風光的時候出嫁,嫁到什么人家不行?秦松與許氏會看中蘇家,完全是看好鎮西侯的權勢與蘇仲英的人品。可秦幼儀嫁進蘇家之前,又怎會知道蘇家是這樣的局面?鎮西侯遠赴西南十幾二十年,少有回京涉足朝政的時候,蘇仲英則受嚴厲的母親所拘,連親生兒子的教養都做不了主。幸好他并不是完全愚孝的人,還能為了兩個兒子的未來,知道要謀外放,尚可拯救。否則秦幼儀的人生,真不知道還有什么希望。
說起來,鎮西侯夫人這樣的人,也真是令人一言難盡了。她出身好,人也不蠢,丈夫遠赴邊疆多年,她一直守在家中,支撐家業,教養幼子,十分不容易。可她做的事,卻總叫人難以接受。以往她與親友們疏遠,少有來往,也就算了,如今接觸得多了,她的態度還這么冷冰冰的,誰家愿意常與她往來?
若不是顧慮著秦幼儀,只怕她叫小兒子將那兩車禮物送到秦家門上的時候,秦家兩府的人都能把東西扔出門去了。這不是過橋抽板么?可她還沒正經走過了橋呢,皇上只是召鎮西侯父子回京面圣,還不曾說要留他們在京,她就這么急著抽了板,真不怕連自己都過不了橋么?
秦含真撇了撇嘴,也懶得多說埋怨的話了。反正如今秦家東西兩府都被鎮西侯夫人膈應到了,等秦幼儀夫妻倆成功外放,他們就不必再跟鎮西侯夫人打什么交道了,讓她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
秦含真轉而跟秦簡說起了此番來訪要辦的“正事兒”:“簡哥,最近曾先生是不是很忙?五妹妹一直在尋她補課嗎?那日小姑姑回來省親,正逢今冬初雪,二伯娘就把閨學的課給停了。我先前還有半首琴曲沒學完,正想找曾先生補補課呢,結果天天給曾先生送帖子,曾先生都說自己不得空,要往承恩侯府來履責。我知道五妹妹才從三伯娘的老家回來,需要補課,但這也太勤奮了些,從前可不見她有這么好學。她這是要補到什么時候?能不能勻出半天功夫來,讓我尋曾先生,把那半首琴曲學完了再說?”
秦簡聽得一愣,表情剎時變得有些古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