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日期完全沒法讓寧化王有反駁的余地,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甚至足夠他以兄長的身份,照顧受傷的弟弟趙砌到后者傷勢好轉為止。當然,傷筋動骨一百天,二月底之前,趙砌不可能痊愈到能下床走動的地步。但他們兄弟目前正在受罰,憑什么能獲得優待呢?皇帝能給寧化王這么長的時間來準備行程,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這里頭可能也有好幾撥進宮在太后面前為寧化王兄弟說情的宗室長輩的功勞。
如今皇帝是既罰了人,又賞了恩典,太后很滿意,宗室長輩們無話可說,寧化王若不聽從,還有異議,那就是沒眼色,為難人了。可誰又明白他心里的苦?
他們夫妻二人在京城里進行的拉攏宗室皇親、文武百官大計,才剛剛開始呢。
但皇帝已經下了明旨,太后與宗室長輩們也都覺得這樣的結果很理想了,勸他不要真的把離京的日子拖到月底,還是盡快動身的好。畢竟他如今也是犯了錯的人,趙砌降爵,并不是就沒有重新升起來的希望了,所以為了他和他兄弟的將來著想,他與趙砌都要做出知錯能改的姿態來。
比如趙砌要老實上幾年,不要在京城行紈绔之舉,最好是老實在家讀幾年書,尋個差使做做什么的;再比如寧化王也要乖乖回封地去,不要表現得對京城太過依戀,回到封地后,也要安分度日,生活節儉一點,愛好就選讀書禮佛之類的,手有余錢就多在封地上做些善事,鋪路搭橋什么的。等皇帝消了氣,覺得他們依然是可造之材,那將來還會原諒他們,給他們更多的表現機會,趙砌也有望重新拿回廣昌這個封地,或者直接在京城受到重用,掌握權勢。
太后與宗室長輩們都是在為寧化王兄弟倆著想,寧化王便是有心反對,也無從反對起。他只能一邊吩咐妻子收拾行李,一邊抓緊最后的時間,多在京城結交人脈,同時求得皇帝同意,在自己離京之前,把趙砌接回自己在京城的府第里休養,兄弟倆也能在長期分離之前團聚幾日。
這處府第,原本是寧化王為了進京后方便行事,才花大錢提前讓仆從購買布置的宅子,處處都是照著郡王府的規制來的,雖不是工部官造,卻也足夠體面——寧化王長年在晉地生活,封王后只在京城逗留很短的時間,就往封地寧化縣去了,根本沒來得及在京城建王府。其實他也不是不能請求皇帝同意他在京城建府,由工部出工出人,但那就意味著他要放棄封地的控制權,長年留在京城了。他不愿意將封地大權交出來,自然無法享受這個福利,只好自行購置產業。虧得他身家豐厚,竟然真的自掏腰包,提前一年在京城置辦下了這么大的宅子。
如今他要走了,宅子卻還要保留下來,看守房子的人會負責他與京中權貴的禮尚往來,免得他這幾個月結下的人脈作廢。同時,這處宅子也會成為趙砌日后的住所。
有些人,在面對不如意的命運發展時,雖然迫于情勢不得不接受下來,但過后總要想想“如果當初我沒有這么做會如何”,或者“如果當初那個人沒那么做,我如今會如何”。寧化王如今就開始了這個階段。
他雖然怨恨鎮西侯沒管好兒子,使得蘇仲英給趙砌帶來了災難,也破壞了他的大好計劃,但他心里也明白,如果不是趙砌先去撩撥了蘇大姑娘,又固執地非要親眼見蔡家千金一面,也不會被蘇仲英抓了個正著,導致今日的下場。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趙砌對自己太過自信,連個隨從都不帶就去偷窺蔡大小姐,他就算被蘇仲英抓到,也不會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自己的大計劃被破壞,其實也有任性的弟弟一份功勞呢。
寧化王開始埋怨趙砌,埋怨他任性不聽勸,埋怨他擅自上京城,埋怨他招惹蘇大姑娘,埋怨他不信任兄嫂的眼光,非要去看一眼蔡大小姐,才愿意答應婚事,埋怨他出門也不多帶幾個隨從……寧化王有那么多的埋怨,趙砌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心中委屈無比。
他也是自幼被父親、生母與兄長寵著長大的小王子,哪里吃過什么苦頭?就算是昔日前晉王妃管氏為了兒子能成為皇儲,隱瞞晉王病危與死亡的消息時,也只不過是軟禁了他們母子三人,并沒有真叫他們受過苦楚。封地上的事,都是兄長派人幫他打理的,母親也一直很寵愛他,嫂嫂對他更是千依百順。他覺得自己將來定要娶個美人為妻,沒有人反對過。他去武昌、蜀中,也都是為了兄長出力,同樣沒有人反對過。他自己挑選了妻子,跟母親兄長說時,他們也沒反對過。兄長為了大業,非要逼他放棄心上人,改娶其他人,他不也讓步了么?為什么他這個乖巧的弟弟,就不能先看看自己未來的妻子,才答應婚事呢?
他是被人算計了,才會穿幫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給蘇大姑娘送了紙條,促成他們的相見。可兄長明知道他被人算計,又挨了打,斷了腿,連王爵都丟了,怎么就只顧著埋怨他呢?
他想要兄嫂給他尋好的大夫,好的藥,讓他的傷腿別再疼得這么厲害。他丟了王爵與封地,心中也很委屈,兄長怎么就不能再想想辦法,替他免了責罰?他被人算計,心中急切想要知道是誰冒他的名給蘇大姑娘送了紙條,當時他把紙條弄到手了,也從蘇大姑娘那里套到了她接到紙條時的種種細節,就等著去找首飾鋪子里的小丫頭查問究竟,順藤摸瓜找到害他們的人了,兄長怎么就不肯派人出手呢?!
還有,如今云陽侯府蔡家已經不可能答應聯姻了,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跟蘇大姑娘定下親事了?他總不能白擔一個紈绔子弟的輕浮名聲吧?反正蘇大姑娘的名聲也壞了,不如就跟他湊一對好了。雖然他如今已經不是郡王,但將來未必沒希望再升上去。兄長為什么要拒絕?還要罵他?
趙砌無法理解寧化王的作為,平生頭一次對兄長生出了芥蒂之心。
寧化王卻是滿肚子苦澀,無法言表。他如今有些后悔,過去對弟弟太過溺愛,卻沒教后者好好讀書明理了。如今的形勢哪有弟弟說的那般輕松?弟弟哄到手的那張所謂偽造的紙條,早在送往宗人府的途中就丟了,如今已經無從查起。至于首飾鋪子里的小丫頭,一問三不知,首飾鋪子的掌柜還堅決否認自家伙計曾經幫外男傳過小紙條給進店光顧的閨秀,甚至不怕鬧上官府。他家背后的東家有些來頭,寧化王沒法以勢相逼,手中又沒有證據,只能吃了這個虧。
至于與鎮西侯府結親,兩家如今幾近反目,一向與寧化王府有默契的鎮西侯吐血暈倒,已經無法理事,接掌家中大權的鎮西侯世子蘇伯雄卻擺出一副與寧化王府劃清界限的架勢,寧化王能怎么辦?氣消了之后,他想起蜀地那邊,還要依仗蘇家舊部呢,心中再不樂意,也只能客客氣氣地跟蘇家人相處,不敢真的跟他們翻臉。如今是蘇家不肯嫁女過來了,趙砌卻還抱有幻想,實在讓寧化王不知該說什么好。
就在寧化王心塞無比時,云陽侯府辦春宴的日子到了。
寧化王妃十分為難地問丈夫:“先前我費盡心思,從云陽侯家討到了請帖,如今怎么辦?妾身還要過去么?”
寧化王不由得又苦澀地皺起了臉。
當初他讓寧化王妃想辦法拿到云陽侯府的春宴請帖,就是為了繼續在蔡家人面前刷存在感,爭取與蔡家女眷交好,尤其是跟蔡大小姐蔡元貞交好,那么日后要提起親事時,就顯得順理成章了。可是寧化王妃前腳才拿到請帖,春宴尚未舉行,趙砌就出事被抓了,罪名當中還有尾隨蔡大小姐,疑似意圖不軌這一條,打他的人里就有蔡家子侄。提親一事顯然已經沒有了可能,寧化王妃身為趙砌的親嫂子,到苦主家里赴宴,也挺尷尬的。到時候叫寧化王妃說什么、做什么呢?難不成要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再次為趙砌的所作所為賠禮道歉?
寧化王想了又想,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去!又不是你犯了錯,為什么不去?若是不去,反倒顯得我們心虛。況且,即使不提聯姻之事,云陽侯也是朝中數得上號的權臣。若能與他交好,將先前那點誤會說清,日后兩家交往得多了,對我們也未必沒有好處。”他心中還存有那么一絲期望,云陽侯跟他畢竟沒有直接的矛盾,宗室里頭,父子兄弟分別與兩方政敵來往交好的例子多了去了,親如骨肉,也未必會站在同一立場,比如他的盟友之一,遼王世子趙碩就跟嫡長子趙陌明顯不合。他兄弟得罪的人,卻與他交情不錯,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寧化王妃心中暗暗叫苦。到時候要直接面對蔡家人質疑目光的是她,丈夫又哪里知道她的難處?然而,她只是閩地地方上的望族大戶出身,能成為郡王妃,已是祖上燒了高香,實在沒什么底氣去駁回寧化王的命令,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春宴當日,寧化王妃打扮得低調而端莊,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帶著豐厚的禮物,坐著馬車前往云陽侯府的琪園,參加春宴了。她一下車,迎面就遇上了承恩侯府與永嘉侯府的馬車。想到自家小叔被拆穿偷窺蔡大小姐的事,還是秦家兄妹做的證,她臉上的表情一時沒維持住,耷拉下去,好不容易才勉強冷靜下來,擠出一個有些扭曲的微笑,不理會秦家人,直接往云陽侯夫人那邊走過去。
秦錦華回頭看一眼秦含真:“那是寧化王妃么?她那是什么表情?這是怨上我們了?就因為那天我們說出了廣昌王覬覦蔡姐姐的事?”
秦含真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別管她,跳梁小丑而已,誰會在意她對我們是什么表情?”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