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迅速去了正院,把最新消息帶給了祖父祖母。
秦柏面上迅速閃過愕然之色,然后便皺起了眉頭。
牛氏憂心忡忡地說:“好好的,怎么就中了風?是他們家里出了什么事么?我早就說過,鎮西侯那個臭脾氣,一把年紀了還不懂得做人,一點兒都不知道通情達理,小事也要揪著罵個不停,對著好人反倒大罵出口,簡直就是不識好歹!他這樣的性子,如何能安心休養身體?就是沒病,也要被他折騰出病來了。但愿他這一中風,別影響了蘇女婿一家子出京的行程才好。幼儀盼了這么久,總算能盼到離家的這一日,可別事到臨頭,又被家里拖了后腿。”
她已經梳洗好了,換上了體面的衣裳,便拉著丈夫秦柏,要去囑咐秦幼儀與蘇仲英夫妻兩句,再把他們送回家。
他們來到前院的時候,秦幼儀與蘇仲英剛剛收拾好東西,正要向他們辭行呢。秦柏便問蘇仲英:“確實是中風么?報信的人是怎么說的?”問這話的時候,他的兩眼一直盯著蘇仲英,想要觀察后者的神色變化。
蘇仲英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神情。他明白秦柏為什么會這樣問,事實上,他自己也覺得是太巧了。昨日在宮中,皇帝雖然沒有明言,但所有人都清楚皇帝會對鎮西侯施以怎樣的懲罰。既然不想動援軍心,影響西南邊軍與蜀地的平穩,但又不能對鎮西侯的罪行從輕發落,那就只能采取當初對承恩侯秦松用過的手段,下密旨責問鎮西侯的罪狀,然后秘密賜死。
對外,皇帝與鎮西侯府都會宣稱鎮西侯是舊患復發,需要閉門靜養,就連太醫院那邊,也都奉旨做好了一份假醫案,還會有專門的太醫負責掩護善后。秘旨會在蘇仲英離京后,方才發下去,蘇伯雄則會親眼目睹父親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但是鎮西侯死后,蘇家會秘不發喪。直到蘇伯雄順利完成了蜀地的任務,平安回轉京城,蘇家才會對外宣布鎮西侯的死訊,并且以鎮西侯的“遺言”為由,低調地辦完他的喪事。如此,鎮西侯府才算是平穩地度過了這個危機。
秘旨還未下,鎮西侯怎么就中風了?難道這中風還是真的不成?也難怪知情人如秦柏,會感到疑惑。
然而,蘇仲英還未回到家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送信的人也說不清楚,他此時只能以一個心焦如焚的孝順兒子形象,帶著妻子先返回鎮西侯府看望父親。他低聲對秦柏道:“侄女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回去問明白了,再打發人來向叔父報信。叔父嬸娘還請不要太過憂慮,家兄已經打發人去請了太醫,皇上若知道了消息,想必也會派人前來診脈的。”這話其實是在暗示秦柏,中風之事自有皇帝的人過問,不會有假的。
秦柏略一沉吟:“我打發個管事送你們回去。倘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們只管開口。”做足了好親家的模樣。
蘇仲英再三謝過秦柏,便要告辭。
牛氏又勸他:“讓你們家老爺子多放寬心,別總是小里小氣地,一點兒小事也值得生氣好幾日。這么大的年紀了,年輕的時候也是三災八難,沒少受罪,他以為自己還是壯年的小伙子么?該保養的就得保養了。如今天下太平,又沒什么仗好打,他辛苦了大半輩子,也該收收心,待在家里逗逗孫子,養養鳥兒什么的,不是很好么?事情就交給年輕人去做,他好生享幾年清福,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看到孫子娶媳婦,給他生個重孫子呢。”
知情人如秦柏與秦含真、秦幼儀,都有些不敢去看蘇仲英這時候的表情。
蘇仲英聽了,鼻頭不由得一酸,眼圈立時就紅了,差點兒當場就掉下淚來。
他的父親,可不正是因為不肯收心,不肯服老,不肯安享清福,總想著做什么大事,連跟皇帝與朝廷做對的膽子都有,才會有今日之禍么?妻子的嬸娘這話可真是說中了,父親沒能多活幾年,也看不到孫子娶媳婦,給他生重孫子了。這一切都是報應!
秦幼儀默默地攙扶著丈夫,與他一同拜別了秦柏與牛氏,來不及回東府辭別,就托秦柏夫妻轉告,兩人齊齊出門上車。
這時候,秦仲海得訊趕到了。他騎著一匹馬,帶著兩個長隨,身上還穿著家常衣裳,顯然是得了信就趕過來的。他對妹妹妹夫道:“我陪你們回去,若有需要人幫忙的地方,我也能搭把手。”蘇仲英再三謝過,夫妻郎舅三人便帶著周祥年,一同往鎮西侯府的方向進發了。
秦含真陪祖父祖母返回正院上房坐下。牛氏才感嘆一聲:“怎么好好的就中風了呢?”丫頭們便報說,長房許氏與閔氏過來了。
許氏與兒子是同時得的信,心里也焦急得不行。她昨晚從兒子那里得知女兒女婿平安無事,心里大石剛剛放下,不成想一夜過去,就出了這等變故。她擔心鎮西侯一中風,女兒女婿就沒法再外放了。哪怕是一家四口能得保平安,不能離開難纏的鎮西侯夫人,兩個外孫日后的教養也是個麻煩呀。她不想待在這里傻等消息,就想到西府來尋小叔子商量。遇到大事的時候,還是秦柏這個小叔子靠譜。長子不在家的時候,她最相信的,就是秦柏了。
秦叔濤被她打發去衙門里上差了,順道替他哥哥告個假,在衙門里待上個把時辰,再回家里來支撐大局。秦仲海今日肯定有不少事情要忙,秦叔濤身為弟弟,就要替他把家里照顧好。許氏本來是應該叫長媳陪同自己到西府來的,但想到長媳姚氏與女兒秦幼儀才生了口角,性情言行也有些不妥之處,她就另挑了小兒子媳婦同行。閔氏性情清冷穩重,不該說的話,是不會多說半句的,在這種時候,比姚氏要可靠多了。
她們婆媳來了西府,秦柏卻只是跟她們說了鎮西侯府的人都說了些什么,以及蘇仲英答應會派人來報告后續情況,便要離開上房,前往書房了。他這是在避嫌,也是應有的禮數。許氏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卻還是客客氣氣地把人送走了。
牛氏沒有留意到許氏的心情,她還在高興,總算有了聊天的對象。且閔氏又不象姚氏那樣不會說話討人嫌,正好一起討論鎮西侯中風之事。她還說起昨日鎮西侯夫人上門的事,當時她睡著了沒趕上,醒過來時人都已經走了。還是丫頭們告訴她,秦含真懟了鎮西侯夫人的,但具體是怎么懟的,因為沒有第四個人在場,誰也沒法跟她說。她問秦含真,秦含真說得也含糊。她問秦幼儀,秦幼儀也不肯講得太過詳細。她只能跟許氏與閔氏八卦了。
許氏已經聽兒子大概提過這件事了,雖然不清楚個中詳情,也知道秦含真是維護了自己的女兒,心里對秦含真更添十分喜愛。她再一次感嘆侄孫許崢無福,暗怨一句長嫂許大夫人糊涂,面對秦含真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都真摯了幾分,還答應要送她一份厚禮,權當感謝她對自己女兒的維護之情。
秦含真一邊跟許氏客套,一邊留意著外頭的動靜。沒多久,就有人來報說,肅寧郡王趙陌來了。
秦含真心中暗喜,但是眼下的情況有些麻煩,許氏與閔氏過來了,她沒事不好走開。正想要找借口出去一下,她就聽說祖父秦柏把趙陌請去了書房說話。她心中暗暗著急,想著祖父該不會為了趙陌將寧化王謀逆案的內情告訴她而責備趙陌吧?更坐不住了。但許氏這時候卻拉著她的手,與牛氏說了半天她的好話,夸個不停,叫她如何能在這時候離席?
沒辦法,秦含真只能厚著臉皮,裝了一回羞澀少女,在許氏又一次夸她的好話時,漲紅著臉說:“我去茶房瞧瞧,有什么好點心能呈上來給大伯祖母、祖母和三伯娘配茶。”然后迅速掙開許氏的手,低著頭溜了。
虎嬤嬤這時候十分配合地笑著打趣了一句:“我們三姑娘害臊了,大夫人這般夸獎她,她不好意思呢!”逗得許氏與牛氏都笑了起來,連閔氏都露出了好笑的神情。
秦含真在門外暗暗念叨一句“多謝虎嬤嬤的神助攻”,腳下卻溜得飛快。當然,她沒忘記做戲要做全套,先拐到茶房去吩咐了一句上點心的話,方才轉道去了書房。
秦柏與趙陌正面而坐,看起來兩人表情都挺嚴肅的。秦柏嚴肅地說著話,趙陌也嚴肅地低頭聽著,也不知是不是在挨罵。
秦含真在門外猶豫了一會兒,才走上了臺階。趙陌一眼就看到她來了,馬上抬起頭來,微笑著起身:“秦表妹來了。”
秦柏轉頭一看,嚴肅的表情立時就轉變成了無奈:“你又來做什么?你大伯祖母與三伯娘都在上房呢,你就丟下你祖母一個,自個兒跑來了?”
秦含真賠笑著上前向他行了個禮:“祖父別生氣,我這不是想著大清早的,鎮西侯府來的消息急,也不知道您用過早飯沒有,因此趕來問一問嗎?”然后又問趙陌,“趙表哥用過早膳了嗎?”迅速扯開話題。
趙陌會意地微笑道:“還沒有呢。我正想著要到舅爺爺舅奶奶這兒蹭一頓美味的早飯,特地空著肚子就過來了。沒想到才過來,就聽說了鎮西侯的事兒,哪里還有心情吃什么早飯?這會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說完,他便和秦含真一起,轉頭看向了秦柏,四只眼睛巴巴地看著后者。
面對兩個小輩這樣的眼神,秦柏心里有再多的不高興,也罵不出口了。總不能真的叫肅寧郡王在他家里餓肚子吧?他揉了揉額角,嘆了口氣,臉上滿是無奈:“成,叫人先擺早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