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早飯吃完,秦柏已經完全消了氣。
不消氣不行,吃早飯的時候,孫女兒秦含真好象忘了什么叫“食不言”,一直在與趙陌一唱一和地說著俏皮話,又大拍他的馬屁,哄得他心中大為愉悅。即便他曾經覺得趙陌太過輕忽,覺得秦含真不該那么好奇心重,如今也都不再認為那是什么大毛病了,反而當成是小輩們無傷大雅的可愛小性情。
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秦含真與趙陌都在暗中松了口氣,悄悄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偷笑。他們似乎在哄秦柏這件事上,一向很有默契呢。
既然秦柏不再糾結于兩個小輩私傳信息之事,那他們的話題就要回到正事上來了。
鎮西侯忽然中風,確實讓所有人都意外不已。秦柏與趙陌如今關注的,也是這件事。他們開始討論這個變故會對原本以為已經定下來的局勢產生什么影響,首先要擔心的,就是皇帝會否因此而對鎮西侯府其他人產生不滿,以致牽連到蘇仲英與秦幼儀夫妻身上?
對此秦柏有自己的看法:“皇上應該不會太生氣。倘若鎮西侯中風,當真是蘇家人有意為之,那很可能只是為了保住鎮西侯的命。只要無關大局,皇上會更欣賞有情有義的臣子。”
皇帝原本是打算要秘密審問鎮西侯,確認他的罪狀后,再將人賜死的,但如今鎮西侯已經中風,倒不好再繼續原本的計劃了。如果鎮西侯病情不重,那很有可能還是逃不過。但要是他已經病到人事不知,又或是無法動彈的地步,皇帝倒是很有可能看在老臣面上,讓他走得體面一些,自然病亡。鎮西侯如果走運,那說不定能以中風的狀態多活好多年;但他如果不走運,不定什么時候就病死了,也未可知。而且,倘若他是正常地病亡,倒是不需要考慮隱瞞外界實情,但相對的,鎮西侯也算是占了便宜。
但只要鎮西侯逃不過罪責,死前也要受盡病痛之苦,皇帝應該是不會太過生氣的。蘇家人想要保住鎮西侯性命的想法可以理解,蘇家兄弟若與此有關,那也是出于孝道。蜀王世子供出父親與小弟,以他們的性命保住了自己的富貴,也贏得了自己一家的自由,這在外人看來固然是無可厚非的明智選擇,皇帝也因他忠于朝廷而對他有所嘉獎。但考慮到他出賣的是自己的至親,皇帝內心深處,其實對他并不是太過喜歡,只是不曾在外人面前顯露而已。秦柏時常能與皇帝見面談話,倒是明白皇帝心里的想法。
秦柏是這樣想的,他心腸比較軟。不過趙陌倒是有了另一個主意:“中風也不錯,老人家到了鎮西侯這個年紀,又是早年積下不少舊患的,而且人盡皆知他身體不好,中風之后漸漸病重而亡,誰也不會起疑心,倒比皇上原本的計劃要容易取信于人。而蘇家世子若以老父中風為由,返回蜀地執掌西南軍權,也顯得更加順理成章了。蘇家世子可以假借是奉了父命,只道鎮西侯中風之后,一度瀕危,于生死關頭悟了,拋開了過往的一些執念,也認清了自己的錯誤,有心要為自己的罪過懺悔,因此才會打發長子回軍中,替他彌補過錯。如此一來,西南軍中那些對鎮西侯還有敬服之心的將士,也就不會因為蘇世子政見與其父不同,而故意與他為難了。”
秦含真無言地看向趙陌,再看看祖父秦柏,心中深感并不是人人都能在朝廷上混得風生水起的。相比祖父秦柏略嫌天真的想法,趙陌的主意無疑更加實際與實用。
秦柏平靜地肯定了趙陌建議的可行性,讓他盡快進宮向皇上進言。若是事情順利,他還能得個建言之功呢。
趙陌吃了一驚,隨即笑道:“舅爺爺去說,也是一樣的,皇上知道您的主意好,想必也會高興。”
秦柏擺擺手:“我要這個功勞做什么?你們年輕人的前程更要緊。你如今處境艱難,皇上若能待你更看重一些,你日后也能輕松一點。至少,該你得的爵位,不至于叫旁人搶了去。”
趙陌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秦含真有些吃驚:“怎么了怎么了?有誰要搶趙表哥的爵位嗎?現在還有人能跟他搶?!憑什么呀?世上那么多郡王爵位,肅寧又不是多么富庶的地方,別人還跟趙表哥搶什么?有本事自個兒去宗人府求請封呀!”
趙陌朝她微微一笑:“表妹誤會了,一個肅寧郡王的爵位,有什么好搶的?舅爺爺說的是遼王府的繼承權。我父親本來是遼王世子,只是如今……他的地位不大穩當。遼王與王妃聽說了他被卷入寧化王謀逆案,正尋思著要上書廢掉他的世子之位,改立二叔或三叔為世子呢。”
原來是遼東那一家子。秦含真都快忍不住翻白眼了:“他們也好意思?你那二叔三叔從前也是犯過事的,你二叔還進過宗人府大牢呢,不見得比你父親清白多少。皇上就算真的廢了你父親的世子之位,也輪不到兩個有前科劣跡的宗室子弟做遼王世子呀?要不就直接讓你這個真正的世孫來繼承,要不……收回封地算了,大家都不必搶了。你反正做個郡王也挺好的,日子自在得很,還能自己當家作主,犯不著看別人臉色。”
趙陌不由得笑了:“表妹這話有理。我也不稀罕做什么遼王世子、世孫,只是遼東那邊有了動作,相應的京中遼王府也有了動靜。我如今就住在遼王府中,覺得有些煩心罷了。”
秦含真勸他:“干脆你在京中另置一處宅子好了,也省得你日后回了京城,還要上別人家里住去,天天吃飯睡覺都要提防人。”
趙陌笑道:“我倒有這個心,只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稱心的宅子。況且我不定什么時候就要回封地去了,即使在京城正式開府,也住不了幾天,好象有些浪費,安排人看宅子打掃,也要費力氣了,更別說置辦一處能做郡王府的宅子,銀子絕不在少數了。”
秦含真擺手:“我當然不是讓你找個大宅子做郡王府,隨便弄一個二三進小宅子,打掃干凈了,做你在京城里的落腳之處,你住著也能安心。地方小些,打掃起來不會太麻煩,但總歸是你自己的地盤。你以后打發人進京送信或辦什么事,也有個安穩的住處,豈不是比原本要借遼王府的地方要方便得多?”
趙陌在京城并不是沒有房產,只是不大適合長住罷了。如今秦含真給他提了建議,他心里很是喜歡,甚至還當場問起了秦含真的意見:“表妹覺得鼓樓一帶怎么樣?找個離什剎海近的,景色好一些,天氣晴朗溫暖時,還能到海子邊上散散步。”
秦含真想了想:“什剎海邊上的景色雖然不錯,但水汽會不會重了一點?還要考慮地勢會不會太低,雨季不會積水吧?那樣的房子住得久了,很容易得風濕的。”
秦柏重重咳了兩聲,秦含真與趙陌才醒覺他倆跑題了,正說著鎮西侯呢,中途拐到遼王世子趙碩目前的處境不佳,也還可以說是相關人物,但說著說著,怎么討論起置辦房產的事了呢?
秦含真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趙陌低頭喝茶。
秦柏面無表情地看了看他倆,暗嘆一聲,最終選擇不加以追究,只繼續討論原本的話題:“遼王要想在這時候廢掉廣路父親的世子之位,未必不能成事。只是事后若想要立其余二子之一為世子,恐怕就難了。皇上確實更有可能不立遼王世子,等到遼王壽終正寢,遼地便重新回到朝廷手中了。”邊境承平,遼東養了大批軍隊,但戰事寥寥,還真不怎么需要一位藩王坐鎮,有幾位可靠又有才干的將軍駐守,也就足夠了。
趙陌淡淡地道:“皇上會怎么打算,我做臣子的不敢妄猜。只是結果如何,都與我關系不大。不管我父親的遼王世子之位會不會被廢,我從出走江南的那一天起,就對這個位子不再抱有希望了。如今我做我的肅寧郡王,日子也過得不錯。遼王世子之爭,就讓我父親去煩惱吧。只是我看他如今已是驚弓之鳥,估計也不敢做什么多余的事。”
秦柏道:“你若看得開,倒是你的福氣。既如此,那就不管他們怎么爭,你只需要聽從皇上與太子號令行事,就足夠了。”
趙陌順從地答應下來。
話題又重新回到鎮西侯身上。鎮西侯的中風是怎么回事呢?果然是蘇家人私下做的小手腳嗎?
對此秦柏存疑,他覺得昨天晚上蘇仲英夫妻是在自個兒府里過的夜,蘇伯雄雖然回了家,但他走前一直表現如常,并沒有特別之處,不象是會使這種陰招的人。
秦含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天鎮西侯夫人過來的時候,對小姑姑的態度太過惡劣了,我就忍不住說穿了真相,把她給唬住了。當時小姑姑委屈地大哭一場,擔憂兩位表弟日后的前程。哭完之后,她跟鎮西侯夫人說了些比較奇怪的話……”她將秦幼儀與鎮西侯夫人當時的對話一字一句復述了出來,“她們提那些什么藥啊,保命啊,鎮西侯會恨夫人呀,都很可疑。這事兒會不會跟她們婆媳倆有關系呀?”
秦柏與趙陌對視一眼,都有些震驚。
秦柏不解:“這么做有什么意義?幼儀也是糊涂。當時皇上還未下旨意,不定怎么處置鎮西侯呢。她多此一舉,倒是讓鎮西侯有望茍延殘喘些日子。她就不怕這么做會壞了皇上的盤算?”
趙陌更多的是膽寒:“鎮西侯恐怕從來都沒提防過他的夫人。鎮西侯夫人才從永嘉侯府回去多久呀,就已經得手了。她用的是什么手段?怎的好象很熟練?平日里看她對鎮西侯千依百順的樣子,倒是出人意料地狠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