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并不是故意打斷牛氏說話的,太醫是真的到了。
太醫如今已經到了正院門口,正由婆子領著,沿著抄手游廊走過來,估計不用一分鐘就能到正屋門口了。牛氏有時候說話,激動起來就不會控制音量。要是一會兒她嚷嚷些什么話,叫太醫聽見了,未免尷尬。秦含真不得不及時提醒了祖母一聲。
反正祖母牛氏這時候該了解的信息也都了解過了。六妹妹秦含珠的品性如何,慢慢觀察就是。她一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再聰明又能掩飾得了什么?如果真有什么不妥,很快就會露餡的。反正秦含真跟她短暫接觸了那么一小會兒,感覺她大體上還是個挺聰明的孩子,心里明白,跟小馮氏的親密也不是裝出來的。況且她與金環又不是親生母女,旁人用不著忌諱什么。
牛氏在屋里很快作了整理,見了太醫,又親自帶著太醫去西院給小馮氏診治。
小馮氏雖然曾經幾次吃錯過東西,但因為量不大,事后又吃過安胎藥,情況并不是很嚴重。不過她這一路上顛簸,吃不好睡不好,對身體的影響更大一些。太醫覺得她最好是在床上靜養上一兩個月,盡量少走動的好。等把胎養穩了,再考慮其他的。就連靜養的這一兩個月內,她需要服什么藥,吃什么食物,都要嚴格限制,生活上忌諱些什么東西,也盡量少碰或者不要碰,還要盡可能保持心情平靜愉快,忌大喜大悲,忌怒忌嗔……總之,靜養就對了。
牛氏立刻命人安排,把小兒子秦安的鋪蓋送到目前空無人住的東廂房去,不許他來打攪小馮氏安胎。除了小馮氏從大同帶過來的兩個新提拔不久的大丫頭月桂、瓊枝以外,她又給小馮氏安排了兩個家生子,一個叫葡萄,一個叫石榴,然后再把自己屋里的百壽給留在了西院,給小馮氏使喚。至于盧嬤嬤,她在西院里仍舊有屋子,雖然她身體尚弱,不能時時在小馮氏身邊陪同,但一旦有事,也可以就近協助。就這樣,牛氏還不放心,跟虎嬤嬤商量了,每天都要過來看小兒媳,然后免了小馮氏的晨昏定省。
至于金環,她直接把人給禁足了,連丫頭都換了人。她根本不考慮小兒子在這幾個月里沒人侍候會怎么樣,反而對著一頭霧水趕到的秦安說:“你明日就要去昌平軍營上任了吧?好生當差,不要擔心家里,也別想什么女人。我在昌平給你安排了莊子,另安排幾個婆子過去侍候你飲食起居。你好不容易進京來當差,人又沒有多聰明,給我用心一點!這次是皇上看得起你,才給你機會,要是你不能全力以赴,做到最好,叫人挑出錯來,打了皇上的臉,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秦安一臉懵逼,半天反應不過來。
秦含真輕咳了一聲,望向一旁滿臉八卦好奇的太醫,低聲道:“請大人開方子吧。”
太醫迅速反應過來,也低咳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悄然走到桌旁寫藥方去了。
開過藥方,太醫便要告辭。雖然他對永嘉侯府里的這場八卦挺好奇,但太醫院里的前輩們警吿過他,做他們這一行的,好奇心不能太重,知道太多,是會惹來禍事的。
不過……永嘉侯府里的事,也算不上禍事吧?永嘉侯夫人真是難得的好婆婆呀,雖然在外頭有種種不大好的傳聞,說她粗俗什么的,可兒媳婦胎不穩的時候,能當機立斷禁足兒子的妾,然后命令兒子不許接近其他女人,要專心當差的婆婆,在達官貴人圈子里,也算是少有的吧?據說不給兒子安排妾室的好婆婆鎮西侯夫人,也沒做到這一步呢……
太醫走了,西院只剩下自家人,牛氏便把種種事項跟兒子報了備。秦安驚訝地說:“金環不會做那種事吧?她一向是個膽小的,不可能敢下這樣的手。”牛氏對此嗤之以鼻:“如果真冤枉了她,自會有放她的時候。但如今你媳婦正有事呢,難道要讓她冒這個險?金環又算是哪根蔥喲!你要是實在舍不得金環,可以跟我說。”
秦安便猶豫了。他覺得自己要是真的為金環求了情,只怕母親會更加生氣。想了想,他覺得金環在房間里抄幾個月的佛經也沒有什么,不缺吃不缺穿,也沒人打她罵她,就是氣悶些。但事后查明她的清白,她自然能重獲自由,而且從此洗清嫌疑,對她在這府里的處境更有好處。當初他是違逆了父母的意愿,把金環納為妾的,也知道父母心里一直都有不滿。為了金環的日后著想,他就給母親一個出氣的機會吧……
秦安一句反對的話都沒有,就答應了把金環禁足的事,還在西耳房外頭對她說,好生聽話,只要她是清白無辜的,不會有人怠慢了她。又讓她別擔心小馮氏與秦含珠,說她們都有人照顧侍候呢。
他不知道,屋里的金環都快要抓狂了。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她正跟“女兒”秦含珠商量今晚家宴上要如何穿戴打扮,順便在秦含珠面前給小馮氏上眼藥,結果忽然來了幾個有力氣的媳婦子,二話不說就把她扭送回房,然后硬是把正在幫她收拾東西的丫頭奉兒扯了出去,不知押送到了哪里,反倒是來了兩個人高馬大長相略丑的粗壯丫頭,在屋里盯緊了她,連門都不許她出去。好不容易把秦安盼來了,她正想告一狀呢,等來的卻是秦安叫她安心禁足的話。這是人話么?!
誰擔心小馮氏了?她恨不得小馮氏這一胎生不下來,母子雙雙送命!
誰擔心秦含珠了?她正惱恨這小丫頭不肯聽話,幫她對付小馮氏呢!
金環萬萬沒想到,自己在秦安面前下了好幾年的水磨功夫,使他堅信自己是個善良無辜的弱女子,還對她多生出幾分憐愛來,有時候連正室小馮氏都要讓她三分,結果……秦安的母親幾句話,就讓秦安給讓了步。當年他為了娶何氏,在父母面前久跪的勇氣在哪里?他什么時候變得這樣懦弱了?!
金環猶自在西耳房里悲忿不已,秦安卻一無所感地回到了正屋,安慰自己的妻子去了。雖然他對小馮氏沒有當年對何氏那般的深情與執著,但心里也是敬愛有加的。至于金環,他只是憐惜,也有幾分信任與感激,感激她在他窘迫難過的時候伸出了援手,幫他照顧剛出生的小女兒,侍候他的飲食起居。可是說白了,妻妾有別,這份憐惜與感激不會讓他生出寵妾滅妻的心思。從他娶了小馮氏過門的那一天起,他就把這兩個女人的身份定位分得很清楚。反正小馮氏待金環并不差,他自然也不會有幫著金環冷落小馮氏的想法。
金環目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尚不如小馮氏,更別提何氏了。他當年為了何氏,付出了那么多的愛與勇氣,沒想到只是一場錯愛與欺騙,害人害己。如今一切都已成泡影,他這輩子,估計是不會再這樣愛上第二個女人了。金環誤以為自己能得到與何氏同等的待遇,實在是看錯了他,也高看了自己。
秦安在臥室里與小馮氏低聲說著話,外間,秦含真正在勸說祖母牛氏打消剛剛生出來的一個念頭:“六妹妹才多大?她又跟著五嬸讀書學道理,看起來也是知禮的。您要提防她,還不如提防金環,要小心金環利用六妹妹這個孩子做壞事。您不想讓六妹妹靠近五嬸,我也能理解,但如果真的發下這個命令,六妹妹在家里就難以立足了,所有人都會戴著有色眼鏡看她的。”
牛氏有些懵:“什么眼鏡?你說的是你祖父看書時戴的那東西?”
秦含真咳了一聲:“這就是個比喻。我是說,您要是真的下了那樣的命令,只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您在防著六妹妹。這對六妹妹沒有好處,對五嬸的名聲更會有損。將來她們母女可怎么相處呢?即使真要提防萬一,您讓五嬸身邊的丫頭多留意就是了,比如別讓五嬸與六妹妹單獨相處什么的,也別讓六妹妹碰五嬸的吃食。這不僅是在提防,也是在保護六妹妹,避免她的嫌疑。這些都是可以私下解決的,何苦鬧到明面上去?”
牛氏想想,也覺得大孫女有理,只是她心里仍有些心結難解:“我就怕那丫頭跟她親娘是一路人。你方才也瞧過了,她說話動作,多象她娘當年的模樣呀!”
秦含真笑道:“這不是正常的閨閣禮儀嗎?我也是這么學的,只不過我不象何氏那么做作。何氏參加過選秀,自然學過宮中禮儀,六妹妹也是跟著盧嬤嬤她們學的,儀態動作與何氏會有相似,其實很正常,不過我覺得她的動作比何氏要自然得多。她現在年紀小,性格可能也比較靦腆,所以看著斯文。等她長大幾歲,有了自己的風格,就會越來越不象了。您也別在心里存了偏見,她只是個小孩子呀,連自己親娘都未必知道是誰,又能存什么壞心?再說,就算她真有些歪心思,咱們那么多人還不能把她給扳正了嗎?”
牛氏這才放緩了神色,道:“這話說得不錯,是該給她扳正了,不能讓她學得象何氏那樣。她生得再象那賤人,也是我們秦家的女兒!不能讓她壞了秦家女兒的名聲。你五嬸要養胎,沒空照管孩子,叫六丫頭以后每天到我屋里來,我親自教她!”
秦含真眨了眨眼,不知該同情一把秦含珠,還是慶幸她遇上了負責任的長輩。小姑娘家跟著牛氏應該不會有問題吧?自己也是跟著祖母長大的,這么多年也沒長歪,應該沒事……
秦含真就把這事兒給放下了,心里惦記起在花園里等候已久的趙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