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真的會被自己的固定思維困住的。
皇帝一直想的都是要為秦平尋一個明年出缺的好官位,卻忘了秦平并不一定要等到明年才離開廣州守備這個位置。按照常理,官員都應該做滿了任期,才能升遷,但秦平如今不是立了個功勞么?廣東地方官員的折子前不久就到了御前,皇帝既然很贊賞他們做的事,那論功行賞,也是十分合理的。這一任廣州知府上任才兩年,暫時還不能升官,但賜點東西,夸獎幾句,已經足夠風光了。秦平身為另一位帶頭查禁鴉|片的功臣,提前幾個月升職,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反正只要皇帝自己愿意,又有足夠的理由,不會顯得自己的旨意太過任人唯親,誰還能對此說三道四呢?
皇帝立刻就采納了太子的建議,不過具體要給秦平安排哪個缺,還得再細問才行。
正好趙陌就在東宮,太子便把人傳過來了。趙陌得知皇帝與太子想知道城衛出缺的事,又想到秦柏剛剛出宮,而昨日未婚妻秦含真與他聊天時,也提到祖母牛氏一直在念叨著,黃晉成兄妹返京了,吳少英也要回來,秦平明年回京,她就可以再度去勸說長子答應向黃家提親了。當然,秦含真的重點是牛氏好象鉆了牛角尖似的,一門心思想要撮合秦平與黃清芳,但兩位當事人都不樂意,她老人家搞得大家都尷尬,將來可怎么辦呢?
趙陌雖然沒有親耳聽到牛氏的絮叨,也不知道秦柏對老妻的話有什么反應,卻知道未婚妻秦含真也一直掛念著父親,而且他們計劃明年完婚,到時候秦平就該回京了,正好可以為獨生女送嫁。
然而,趙陌一直覺得婚期有些晚了,趁著如今還未正式定下日子,他有心要把婚禮時間提前。而秦平若不在,秦家方面就不大可能會答應這個提議。若是秦平能提前回京,那當然再好不過。不但大家都方便,日后秦含真出嫁,也能時常見到父親,而不是象如今這樣,幾年幾年都見不著親生父親一面,實在是太過可憐。
他趙陌攤上個靠不住的父親,也就算了。秦含真明明有個好父親,卻要忍受父女分離之苦,這又是什么道理?趙陌一直都有計劃,想要讓岳父大人日后留京任職,為此還特地與云陽侯府多加親近,努力與蔡世子成為朋友。身為宗室郡王,結交擁有軍權的大臣之子,其實多少有些忌諱,但因為他一直以來給皇室的印象都很好,又一再拒絕過繼東宮,不慕權勢、對皇位沒有野心的形象已經固定下來,否則還真是很難混過去。就這樣,還有御史看他不順眼,偶爾上本參他一回呢。他是一心想要為岳父出力,方才對那些流言蜚語一概忍了的。
既然他都犧牲這么大了,當機會來到自己面前時,他又怎么可能輕輕放過呢?
趙陌將自己從蔡世子那里聽說的消息全都說了出來,還借著蔡世子的名義,說出了一些自己私下打探的事兒。其實他本來就挺關注城衛軍空出來的這兩個缺,正尋思著要如何把岳父弄回京城來呢,私下沒少讓人去打聽那對兄弟家中的情況。如今他的提議若能得到皇帝與太子的認可,那就更省事了。
皇帝與太子因此便也知道了,那對兄弟的父親雖然還未去世,但病情沉重,已經是在挨日子了。這對兄弟如今已經長期告假,回家侍奉老父,差事都由其他同袍們代勞。城衛內部都清楚,他們肯定是要丁憂三年的,只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罷了。關于他們空出來的位置,也有人在私底下打著主意,又或是有心要為親友爭取的。
蔡世子跟趙陌提過,蔡家正好無人去爭這兩個位置,但馬家有一位老將,可以試一試那個指揮僉事的職位。至于從五品的鎮撫之職,卻有兩位與云陽侯有多年交情的武將,都有意為家中子弟爭取,偏偏這兩位武將,彼此間有些嫌隙,多年來都互看對方不順眼。所謂順了哥情失嫂意,云陽侯就怕答應了其中一個,便得罪了另外一人,因此他眼下正煩惱,不知該如何是好。而蔡世子這些天也沒少受到那兩家后生的邀請,要帶他去喝花酒什么的,簡直就是不尊重他這個新婚之人。
這種時候,倘若有第三方能以一個令人無法辯駁的姿勢空降,那兩位競爭者和他們的家人,恐怕都沒什么好抱怨的了,說不定還會因為對方也沒得到這次機會,光顧著幸災樂禍,而不會給最終的既得利益者添什么麻煩呢。
趙陌拿這些私下流傳的小道消息在皇帝與太子面前說笑,其實是在用一種不大正規的方式,讓他們知道那兩個職位是什么情況。秦平目前是正五品,若是成了從五品,看上去似乎是不升反降,但他是調回京城,比起當初去廣州之前的六品侍衛銜,并不吃虧。地方官員調入京中,通常都是要降上一兩級的。但秦家與蔡家如今是姻親,秦平若進了城衛,日后的日子不會難過。而最有希望升任指揮僉事的馬家人,又與秦平有舊日同袍之誼,這又是一層保障。
那位馬家老將,年紀已經不輕了,升到正四品上,估計也快到告老的時候。他是馬老將軍的堂兄,一向關系很好,與他相處好了,秦平便等于是又聯系上了馬家的人脈,日后前程會更加順利。這比他連升兩級,搶了馬家為自家老將看好的職位,又惹得朝中閑話四起,要實惠得多。
皇帝與太子很快就明白了趙陌的言下之意,彼此商量一番,也都覺得城衛的鎮撫之職,更適合秦平。皇帝只是感嘆:“到底有些委屈他了。”卻是不滿秦平回京只能降級。倘若這時候有個正五品的官職留給秦平,他心里估計會舒服些。
太子卻笑道:“這有何難?明年廣路就完婚了,他怎么也是個郡王,又是我們皇室的小輩。他要娶妻,父皇下旨給他岳父升一升職,封個武散官,又有什么難的?宣武將軍就很好,這是父皇降下的恩典,并非實職,旁人又能說什么呢?
宣武將軍是從四品的武散官名,只有地位和待遇,并無實權,通常都是授給從四品武官的。但皇帝若要加恩于自己的內姪,旁人也說不出什么反對的理由來。正五品做了六年,才升從四品,乃是合情合理的。這又不是什么正式的爵位,甚至相當符合皇帝傳說中“壓制外戚”的習慣作風。
等秦平得到了從四品的官位與待遇,日后要從鎮撫一位往上升職時,就可以正式試一試正四品的位置了。總不能給一個從四品的官員升職,卻只能將他“升”為正五品吧?太子出這主意,可以說是鉆了個空子,但以他的立場,這么做卻也無可厚非。
皇帝聽得便笑了:“那朕索性再下旨,正式定下他永嘉侯世子的名份好了。侯府世子嫁女,怎么也比從四品的宣武將軍嫁女,要體面得多。”
太子聽得也笑了,卻不曾反對。秦平本來就是名正言順的永嘉侯世子,旨意不過是將事實再公開復述一遍而已。
趙陌靜靜地站在一邊,看到事情正如自己希望的那樣發展,甚至比他原本計劃的還要更理想,心里也在暗暗高興。他并不在意皇帝是否會恩賜秦平一個什么虛銜,好讓他與秦含真的婚禮更風光體面一些。他只知道,若秦平調回京城,只是做個從五品的鎮撫的話,吏部兵部都不會卡住的,御史那邊也無法挑剔,岳父秦平就能順順利利調回京城了,說不定還能過得悠閑一些,也好有時間重新考慮一下女兒的婚期了。
就在趙陌尋思著,要如何去永嘉侯府,向未婚妻秦含真表一表功,再透露點內部消息的時候,秦含真先在承恩侯府這邊,親眼目睹了一場狗血大戲。
許大奶奶穿著一身的孝,哭哭啼啼地上門來了。
她是來尋許氏的,要求許氏做主。她無意中聽婆婆許大夫人生前的心腹婆子提起,姚氏曾經咒過她兒子許崢明年春闈名落孫山,如今她婆婆去世了,許崢不能參加明年春闈了,可不正算是應了這詛咒么?她是又氣又傷心,覺得姚氏太過分了,不但詛咒小輩,還把她婆婆這位長輩給咒死了!本來許大夫人的病情一直都不算危急的,忽然間就惡化了,定是被人咒了的緣故。若不是姚氏咒許崢不能考中進士,許大夫人又怎會為了應咒,忽然就死了呢?
這真是神邏輯!
就連最偏心娘家的許氏本人,都被娘家侄媳婦的話驚呆了,姚氏更是冷笑連連,嘲諷了回去。許大奶奶吵不過她,便索性往地上一坐,高聲痛哭起來。這回連姚氏與閔氏,也都驚呆了。她們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千金,性情各異,也有厲害的時候,可哪里有過如此潑婦般的舉動呀?!
松風堂內一片混亂,許氏頭痛得不行,面色蒼白,手按住胸口,好象隨時都會吐出一口血來似的。
秦幼珍派來報喜訊的下人,偏偏在這時候進了府。他帶來了盧初明順利考取舉人功名的好消息。盧初明在山東鄉試成績喜人,名次比秦簡還要更前一些呢。
消息報到松風堂的時候,屋中眾人都愣了一愣。姚氏第一個反應過來,向許氏賀喜:“恭喜夫人了!如今不但夫人的孫子和孫女婿是舉人,連外孫也是舉人了呢!”
許氏面上露出了復雜的表情,很難說她到底是在高興,還是覺得苦澀。
許大奶奶卻哭得更大聲了,似乎比先前還要傷心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