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尾軒原本只是一處觀景納涼的小敞軒,由于地點比較偏,平日里無事就拋荒了,每每都是有主人要用到時,才會臨時打掃整理出來。但由于秦含真與趙陌的一點小私心,如今鳳尾軒已經是大變樣了。
每日都有仆婦將軒里軒外打掃得干干凈凈不說,軒中還根據季節不同,添置了長駐的物件。夏天是藤椅涼扇風鈴與驅蚊的熏爐,冬天則是圓桌小椅,夾棉的椅搭,還有炭盆火折子,配了上好的銀霜炭,再在兩邊風口上擺上兩座雙折大屏風。需要的時候,秦含真與趙陌自會另帶了茶水點心過來。
今日宴客,因著地理環境,鳳尾軒并未啟用,軒里軒外都是一片清靜。襯著周圍那一叢叢的鳳尾竹,倒是顯得軒中更清冷了些。不過吳少英來到軒中時,發現秦平已經點起了火盆,軒中暖意融融,并不覺得有多冷,似乎比宴上還要舒適一點兒。他頓了一頓,才走了進去,笑道:“姐夫還真是會找好地方躲清閑,我也有些扛不住了,方才被人灌了好幾杯酒下去,雙眼看東西都有些重影了呢。”
秦平示意他在對面坐下:“坐吧,歇一會兒,暖和暖和。我也不知道這軒中竟然準備得如此齊全,想必是預備宴席間有賓客吃多了,可以有個暖和的地方散散酒,才特意備下的。”
吳少英心道你誤會了,這都是你那未來女婿為了與你閨女私下多相會幾次,才弄出來的勾當,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心里總不待見那小子呢?實在是太過狡猾!
不過這話他也不好明言,秦平擺出這個架勢,明擺著是有話要與他說,只得坐下來,烤了烤火,越發覺得身上暖和了。椅子十分舒適,酒意一沖,他便覺得身上發懶,簡直不想起身了。
秦平卻與他說起了方才母親讓虎嬤嬤遞過來的話:“你覺得黃家這是什么意思呢?”
吳少英懶懶地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么?黃家覺得姐夫不錯,顯然是不再排斥你與黃姑娘的婚事了,這也是好事。師母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總算如愿得償了。姐夫也別再推三阻四了,既然松了口說愿意續弦,就不該再讓師母擔心才是。”
秦平看向他:“黃家人并未明言是看中了我,如今永嘉侯府上下,年紀老大卻需要說親的不止我一個,你也是,而且都是由母親主理。你怎知道黃家話中提的不是你,而是我呢?”
吳少英轉頭看他:“自然是姐夫你了。我是什么家世,姐夫又是什么家世?黃家乃皇親國戚,當朝重臣,黃姑娘才貌雙全,賢良淑德,以黃家人對她的寵愛,萬萬沒有說親不說你這位永嘉侯世子,卻低就我一個寒門小官的道理。齊大非偶,我也不敢有任何妄想。況且……我那日是松口了不錯,但那只是為了安老師師母的心罷了。等到姐夫婚事定下,師母要忙你的婚事尚且來不及,哪里還能分心來管我?等過完年,吏部的任命下來,我就要走馬上任了,未必來得及吃姐夫的喜酒,只能提前給姐夫道個惱,還望姐夫別埋怨我才是。”說完頓了一頓,露出一個笑來,“瞧我,竟然疏忽了,我往后不該再喚你姐夫了,還是叫師兄的好。否則,讓黃姑娘聽在耳里,象什么樣子呢?”
秦平皺眉看向他:“你說這番話,有什么意思?你明明心里對這門婚事不是不在意的,為何還要在我面前說這些?!我知道母親曾經勸你多留意黃家的消息,尤其是黃姑娘婚配的傳聞,是為了我打算,而你心里對此心知肚明,也都照辦了,因此一心覺得母親認定了這門親事,便不敢多走一步。可你為我與黃家打了幾年交道,黃家了解的人是你,看重的也是你,贊賞的同樣是你。我又算什么人?充其量不過是黃晉成曾經交好過的永嘉侯的兒子罷了。我統共沒跟他打過幾次交道,他憑什么看重我,還要委屈他妹妹給我做繼室呢?!你別管我母親怎么想,她也是真心疼你,若知道你能得一樁好姻緣,只有為你高興的。”
吳少英慢慢地坐直了身體,低頭道:“師兄不要這么說,我……我怎敢有奢望?齊大非偶,黃家并非我能高攀得上的。更何況,黃家人已經在師母面前透露了口風,肯定更中意你做女婿。黃姑娘若嫁給了你,哪怕是繼室,過門后便是永嘉侯世子夫人,身份足夠體面風光,往日笑話她的人都只有閉嘴艷羨的份。師兄你又是個忠厚之人,對妻子一向一心一意,你們夫妻和睦,日后定會越過越好。而我……我是個孤苦零丁的寒門小吏,娶了高門千金,不但不能為她帶來榮光,反而會令更多的人嘲笑她,這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師兄不要再與我多言了,師母為你相看這門親事,費了無數功夫,耗了數年時光,如今才有了心愿得償的希望。請你不要再讓她老人家擔心了,也不必再與我多言。我與黃姑娘……終究有緣無份。”
秦平壓低了聲音:“你說你與她有緣無份,那就是承認有緣了?既然如此,又在我面前撒什么謊?別拿門第家世說事兒,這都是其次。你又算什么孤苦零丁的寒門小吏?你是永嘉侯門下,也是我這個世子的姻親,父親母親視你若親子,對你一向關懷看重。你年紀不大便已經要升五品了。這樣的青年才俊,便是高門大戶里也不多見,何必妄自菲薄?!我雖是永嘉侯世子,未來卻只能走武官的路子,才德平庸,注定前程有限。而你是正經科舉進士,入閣也未必無望,哪里就辱沒了人家姑娘?!”
吳少英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秦平嘆了口氣:“你我自幼相熟,不提你姐姐,你與我也是師兄弟。你跟我外道什么呢?你明明之前已經松了口,說愿意娶妻了,方才我把母親那邊的消息告訴了你,你便立刻反口說不愿娶了,當初只是拿話搪塞我母親的。難道你心里不是想著,既然娶不到黃姑娘,索性一輩子打光棍兒也無妨?你有這樣的念頭,還裝什么不在意?!”
吳少英的臉色白了一白,仍舊沒有說話。
秦平嘆道:“不要再強撐了,你便與我說句實話又能如何?你別總想著我父母對你有恩情,先問問自己的心,是否對黃家姑娘有意?若是有,那我就去母親面前為你說項,黃家那兒,我也可為你保媒。母親一向疼你,又想讓黃姑娘做兒媳,我與黃姑娘合不來,定是要辜負母親一番好意的,但若是黃姑娘能嫁給你,與做了母親的兒媳婦又有什么不同?她定會歡喜。少英,為我之故,誤了你的姻緣,幾乎害了你一生,此事始終擱在我心底。若不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平安喜樂,你讓我如何能安享富貴天倫呢?你只當我是為了補償你如何?當日是我無意中奪了你的姻緣,如今……也該輪到我還你一樁好姻緣了!”
吳少英沙啞著聲音道:“師兄別說這樣的話。往日種種,早就煙消云散了。真要說起來,其實我們三人都有錯,并不能全怪你。死者已逝,那原是你我之間的糾葛,沒必要攀扯別人。黃姑娘是無辜的,她好好的清白女子,品貌雙全,是嫁人還是小姑獨處,自然都該由得她心意來,就算要嫁人,也該得到自己的幸福,憑什么任由我們兩個不相干的外人來決定她的終身呢?她又不是物件,沒有什么讓不讓之說。”
“說得好!”軒外忽然幽幽傳來這么一句話,令軒中的兩個男人都嚇了一跳。秦平與吳少英轉頭望看,就看到黃清芳從入口處的屏風后轉了進來,身后還跟著一臉尷尬的秦含真。兩人不由得目瞪口呆,還有一種被抓包的窘迫感。
秦含真已經尷尬得不行了。她陪黃清芳四處賞景游逛,一邊敘舊,一邊探口風,黃清芳始終沒給她什么準話,兩人便只是閑聊些別后經歷罷了。因在園中逛得久了,天兒太冷,那幾株梅花附近又不好長待,怕時間久了,男賓席上會有人來賞花,秦含真便建議回席上去。但黃清芳不想回席,跟一大群年紀比她年輕將近十歲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她尷尬,別人也不自在,況且在場的太太奶奶們多是親友,肯定又會擔心地談起她的婚事,她還不如另找個清靜的地方坐一坐呢。秦含真身為東道主,還有哪個清靜地方能介紹給她呢?總不能穿過男賓席回自己的院子去吧?能來的自然就只有鳳尾軒了。這里也算是她的地盤。
沒想到她們才走到軒外,就遇上了秦平與吳少英在軒中談話。秦含真遠遠聽到他們在談論婚事的話題,有心要提醒兩位長輩一聲,沒想到黃清芳卻攔住了她。她只能閉了嘴,然后就看著父親與表舅背著人家姑娘說起了婚事,你推我,我推你的,心里都快氣死了。
黃清芳家世品貌都是上上等的,又沒有說恨嫁,這兩位推來推去的,好象多么嫌棄別人似的,叫人家聽了象什么樣子?!
但沒想到聽著聽著,吳少英竟泄露出了對黃清芳有情的真心話來。雖然秦平的話挺欠揍的,但秦含真看著黃清芳雙眼微亮,整個人好象容光煥發一般,便忽然覺得,興許她與吳少英的這一段姻緣,真的有望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