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儀出嫁得很倉促。
本來,當她回到家中,知道裴國公剛剛去世時,心里就已經“咯噔”了一聲,知道有些不妙了。
雖然婚禮的日期連裴家那邊都還沒有真正決定下來,裴國公出人意料地死得早了,日子太過倉促,本來就不可能在裴國公去世之前,辦好裴程的婚禮,但誰叫秦家二房此前一直沒有給出確切的答復,讓裴家定婚期呢?如今沒能趕在裴國公去世前完婚,就算人人都覺得怪不到秦家二房頭上,但總也免不了會有人遷怒,覺得是秦家耽誤事兒的。而秦錦儀,自個兒就先心虛了,哪怕沒人跟她說什么,她也要多心地猜疑一番,生怕裴家人會在背地里埋怨自己。
畢竟她確實有意拖延婚期,好將腿上的“傷勢”糊弄過去。
不過裴家那邊沒有說任何抱歉的話,就是在為喪事忙亂的同時,對著以親家身份上門吊唁的秦伯復殷勤親切地提出了一個請求:能不能將兒女婚禮在喪期七日內辦完?也就是娶荒親?
秦伯復當時有些猶豫。雖然早就知道秦家有娶荒親的意思,但若能在裴國公去世之前把婚禮辦完,那當然更好。可如今不是沒法子么?只能考慮荒親了。不過裴家這邊將來也不知是個什么情形,秦伯復有些擔心自家老娘會再次變卦,因此沒敢立刻答應。
裴大爺倒是個擅長察顏觀色的,見秦伯復猶豫,便立刻表示:“對了,我上司——鴻臚寺卿劉大人正好在,說起我丁憂的事兒,正為我那官職出缺而煩心呢。這位劉大人原是先父舊時的門生,與我們家最是親厚的。親家不是正閑賦在家么?不如這就寫了履歷來,遞給劉大人?若是親家能補上我的缺,總好過便宜了外人?就怕親家看不上。”
裴大爺在鴻臚寺任右寺丞,這是個從六品的官職,手里沒什么實權,素來清閑得很。不過對于中風臥床多年的裴國公而言,長子任這么一個職位是再適合不過的了。稱不上是芝麻綠豆官,但又有足夠的時間去照看老父的病情,對外人說起,也還算體面。
這個官職其實比秦伯復丟官之前要略低半品,但卻是實實在在的缺。如果秦伯復還有別的門路,那一定是看不上的。這個職位能掌握到的權力,還不如他從前那個位子呢。但誰叫他沒有其他門路起復了呢?而裴大爺又說得很有把握,仿佛只要他一點頭,這個職位就到手了一般。
秦伯復內心掙扎了一下,想起裴大爺曾經許諾給他的官職,心想莫非就是這個鴻臚寺右寺丞的位子了?那怪不得對方那么有把握,上司就是老父門生,又是他因守孝而空出來的缺……
秦伯復猶豫的這一小會兒,裴大爺心里已經轉了幾圈,似乎生怕自己的籌碼不夠似的,又添上了一句:“右少卿左大人,似乎已經有意告老了。他老人家素來是個喜歡提拔自己人的老前輩。而劉大人……又是個愛省事的,不大中意從外頭調新人過來。有些出缺的位置,他更樂意從底下的人里提拔……”
鴻臚寺右少卿,那是從五品的官職了,倘若真能得到鴻臚寺卿的支持……
秦伯復心想,他原也是正六品的實官,如今為了起復,委屈自己將就了從六品的官職,等到有機會升官時,一口氣越兩級升上從五品,其實也是應當應份的……這么一來,這鴻臚寺右寺丞的位子,雖然暫時讓他委屈了些,卻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
他露出了親切的微笑,反握住裴大爺的手:“親家一番心意,我怎么好辜負?不知能不能借一方靜室,一紙一筆?我正好在府上把履歷寫好,也省得勞動劉大人多走一遭了。等回頭你我兩家辦喜事時,雖然不方便大擺宴席,請親近的親友喝杯喜酒,還是應該的。到時候我一定多敬劉大人幾杯,謝過他的援手。”
裴大爺明白,這是秦伯復默許了荒親的意思了,頓時松了口氣,忙請他到后堂去:“親家請隨我來,這后頭有讓貴客歇腳用茶的地方……”
等秦伯復回到家,就帶來了兩個“好”消息。一個是他的新差事有著落了,三天之內就能上任,正是接任他裴親家的鴻臚寺右寺丞之位;二是他家大閨女秦錦儀,要趕在裴國公頭七之前,嫁進裴家,雖說是荒親,但裴家許諾她大少奶奶的身份與地位絕不會有任何動搖。
裴家也知道秦錦儀傷勢未愈,答應只要她撐過婚禮,等進門后,她就只管一邊養傷,一邊守孝,等裴程一年后出了孝,再談圓房的事。在太婆婆與婆婆面前立規矩什么的,在她傷好之前都可以免了。裴國公府此前已經為了嫡長孫的親事,簡單地整理過裴程的院子,裴程會暫時搬到外書房去住。也就是說,到時候整個院子都是秦錦儀的,院里的事都由她說了算。
秦伯復就這么對母親薛氏與長女秦錦儀道:“裴家誠意滿滿,只要大丫頭還想要這門親事,就不能再推托了!趁著這個時候嫁過去,出孝之前,大丫頭都只用從娘家陪嫁過去的丫頭貼身侍候,不讓裴家的人靠近,想必定能瞞住實情。等這一年孝期結束,就算大丫頭的腿傷有什么后患,也可以說是為了趕婚禮而導致的。一切責任都可以推到裴家身上,大丫頭只要做個溫柔體貼的賢妻,把女婿給籠絡住了就好。裴家還有需要求我們秦家的地方呢,只要大丫頭別鬧得太過了,叫他們抓住了把柄,他們就不敢給大丫頭臉色看!”
秦錦儀心里很是委屈,但又不想錯過這門婚事,便扭扭捏捏地說:“裴家會不會覺得……我連這樣的要求都肯答應,太過上趕著了,有些……不夠尊重?”
薛氏則咂巴咂巴嘴,想了想:“這倒也罷了,只要能瞞住腿上的傷,這般安排,倒也不錯。就是陪嫁的丫頭得選幾個機靈些的,不能在裴家人面前露了餡才好。”竟是沒有反對?
秦錦儀聽了,心下暗暗糾結,但又沒敢說出口。這門親事,到底是她自個兒求來的。
秦伯復卻覺得陪嫁什么的都是小事了,大手一揮:“這些事兒好辦,讓您媳婦操心就是了。嫁妝什么的都是現成的,嫁衣也都有了。等把陪嫁的丫頭和陪房都挑齊了,裴家那邊定下婚禮的日子,咱們就送大丫頭上花轎吧。”
秦錦儀咬咬唇,主動開口:“父親,我的陪嫁……是不是少了些?三千兩銀子辦來的東西,有些拿不出手呀?咱們家好歹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還有那身嫁衣,蓋頭,那都是什么貨色?!說是江南繡娘的針線,只怕是糊弄人的吧?”
秦伯復皺眉道:“我看那嫁衣算是不錯了,匆忙間哪里能弄到什么真正的好東西?就這一身,還是別人訂做了又反悔不肯付尾金,方才便宜了咱們家的。那裙子有些長了,還得你母親帶著你妹妹親自替你修改。你就消停些吧,便是想要帶著金山銀山嫁到裴家去,你老子我也得拿得出來才行哪!三千兩,你還嫌少?你妹妹還沒這個數呢!”
秦錦儀有些不肯死心:“可我記得,前年年關時,各處鋪子產業來報賬,不是有六七千兩銀子的紅利么?年年都有六七千兩,幾年下來少說也有三四萬吧?咱們家人口也不多,花費又不大,怎么就只能拿出三千兩銀子來給我辦嫁妝了呢?”
秦伯復翻了個白眼:“你也知道那是前年的賬了!如今薛家與我們離了心,把我們家的產業都貪沒了去,早就沒那么多紅利入賬了。就算家里還有銀子,難道還能都給了你,難道叫我們一家大小都喝西北風去?!”
秦伯復也不說這三千兩其實是早年就為長女備下的,這些年一直都沒添過。若不是礙著老娘,他興許早就從中挪用一部分了。反正長女的親事并沒有他從前期盼的那么理想,他也不必給她添些什么了,有這三千兩,再添上五百兩的壓箱銀,也就差不多了。母親與妻子定然還會有體己給長女,說不定長房與三房也會有點兒表示,再加上親友們的添妝,這么一份嫁妝,對于秦錦儀來說已經足夠體面。若不是想到裴家還為他起復出了力,而他又還指望著裴家女能入東宮承寵,他恐怕連這一筆嫁妝,都舍不得拿出來呢!
薛氏猛然聽到兒子提起娘家薛家,心里就有些不高興。她雖然偏著娘家,也沒辦法睜眼說瞎話,對薛家背棄了秦家二房的行為唱贊歌,但又不想順著兒子的口風,說薛家的不是,便硬生生地轉移了兒子與孫女的注意力:“我那兒還有些東西,是這些年攢下的體己。除去棺材本,剩下的我留一份給遜哥兒,再給四丫頭留兩件首飾做念想,其余的全都是儀姐兒的,加起來也有不少了呢。我再給儀姐兒添五十兩黃金壓箱,包管裴家人都能看直了眼!哼,他們家幾位奶奶進門的時候,就沒誰的嫁妝是象樣的。裴二奶奶帶了兩抬香料,還嚷嚷得滿大街知道,好象有多了不起呢。咱們儀姐兒的嫁妝,一定能把裴家所有女眷的嫁妝都給比下去!叫他們也知道知道,什么是皇后娘家侄孫女兒的排場!”
薛氏沒提具體金額,但秦錦儀想到祖母那些私房收藏,滿心以為自己能得到大半,心里也就勉強接受了。只可惜娶荒親的婚禮只能一切從簡,她注定沒辦法風光大嫁,否則還能在堂妹們面前炫耀炫耀呢。
就這樣,在裴國公頭七祭日之前,秦錦儀穿著喜服,登上花轎,被腰系孝帶的裴程娶進了家門,正式成為了裴家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