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爺和許大奶奶鬧上承恩侯府的時候,秦含真正好也在府中。不過并不在松風堂,而是在秦簡所住的折桂臺。
余心蘭的生日在八月,眼看著也就只剩下個把月的功夫了。秦簡一心想著要給未婚妻精心準備一份生日禮物,只是不知該送什么好。家里的姐妹們,秦錦華早已出嫁,雖然近來也曾回過娘家探過兩回病,但畢竟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唐太太再和氣再親切,婆婆跟親娘畢竟是不一樣的,秦簡不想讓妹妹承擔太多的風險,便不打算拿這樣的小事去煩她;秦錦容還小,又一向不靠譜;秦錦春倒是合適,卻跟余心蘭交情一般,加上也不住在承恩侯府里。這么一來,秦簡能求教的,就只剩下三堂妹秦含真了。
今日幾個兄弟都各自讀書上學,折桂臺里只剩下他一個主人。他特地準備了上好的香茶,清熱消暑的精致小點,做個小東道來請秦含真,把人哄得高興了,才提了要求。
秦含真當然不可能拒絕他了。余心蘭的喜好她當然知道了,想要討佳人歡心并不難,不過秦含真還是誠懇地給了秦簡一個建議:“珍貴的古書古畫雖然對我們這樣的人家來說并不難得,但一來價錢比較高,二來若是不夠一定的檔次,也未必能入嫂子的眼,三來萬一淘換到的是贗品,豈不是丟了你的臉?與其費時費力費錢地弄來一堆未必能得嫂子青眼的珍貴古董,倒不如大堂哥你費點功夫,親自到琉璃廠去搜羅一兩幅字畫?不需要是名家大作,只要是好畫、好字或好詩好詞,哪怕是無名士人所作都可以的。嫂子的性情喜好,欣賞的一向并非字畫的價值,而是字畫的內容本身。倘若憑你的眼光挑選的詩詞字畫,能合嫂子的心意,那豈不是意味著你倆心有靈犀一點通?恐怕到時候,嫂子會比收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都要開心吧?”
這可是屬于文藝女青年的浪漫呀。
秦簡越聽越歡喜:“三妹妹這話說得不錯!果然是好主意!”只是他還有一點不太明白,“誰會送人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那得多大一車呀?又能拿來做什么?還不如送上九盆名種菊花呢,好歹也算是應季,還能拿來鑒賞一番。”
秦含真干笑,沒有對這種數百年的代溝做任何評論,心想要是在現代,你試試不送女孩子玫瑰花,改送菊花試試?誰還跟你結婚?!不過在如今這個時代嘛……在文人的圈子里,玫瑰確實不如名種菊花有吸引力。
秦含真咳了一聲,含糊混了過去:“要是大堂哥覺得這主意好,就要抓緊點時間了。一個多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想要費心思去淘換到一幅好書畫,這還未必夠呢。我建議大堂哥你先讓手下的小廝去打聽一下,有沒有眼光與品味比較好的清客先生,可以幫著先打聽一下靠譜的店,跟人家掌柜、伙計們打好關系,你再去的話,就不怕會被人家聯合起來糊弄了。這一行如果打了眼,照慣例是不好事后報復的,那樣會被人笑話沒眼力又沒氣度。大堂哥你沒怎么跟那些人打過交道,別叫人欺生才好。”
秦簡笑道:“這事兒不難。陌哥兒在那一帶不是還有鋪子么?我記得是租給了休寧王府的世子來著。我就尋他們家的掌柜幫著引介,至于眼光,我看了三叔祖的收藏幾年,平日里也沒少在各家各府開眼界,自問還不算是個睜眼瞎,東西是好是壞,我還是認得清的。這既然是我自己想要送給心蘭的禮物,自然要憑我自己的本事去挑選,求助于人,叫別人幫我挑,與吩咐下人去置辦沒什么兩樣,又有什么意思呢?半點顯不出我的心意來。”
秦含真明白了:“行,那你自個兒挑去。”反正秦簡現在還算清閑,下一科會試是在三年后呢。今年他要成親,家里的長輩催他讀書都沒催得那么緊了,就只有秦柏那兒還隔幾日給他布置一回功課罷了。憑秦簡的用功程度,偶爾出門走走,也應付得來。
秦簡得了好主意,對秦含真自是千恩萬謝,還鄭重地送了她出來。兄妹倆走夾道經過松風堂側門的時候,就聽到了里頭混亂的動靜。兩人對視一眼,連忙走進側門去看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丫頭婆子們又亂成了一團。屋里傳來鴻雁急促的聲音:“快把清心丸取來!”還有喜鵲的尖叫:“金雀快把夫人的領扣解了,讓夫人透透氣!”又有不知哪個丫頭在叫:“快去告訴二奶奶和三奶奶一聲!”還有人在說:“快打發人去請太醫吧?”然后便又是鴻雁的聲音:“別請太醫!夫人說了,不能再請太醫了,把平日常到府里的大夫請過來!要悄悄兒地,別驚動了外人!”
鸚哥幾乎是撞著門簾跑出來的,臉上還帶著驚惶的淚水,她抓住院子里一個打扮體面的嬤嬤,低聲囑咐了一番話,那嬤嬤點頭迅速出了門。這位嬤嬤是專管松風堂里出門辦事的差使,自然知道該做些什么。
秦簡快步走了過去:“鸚哥,祖母怎么了?!”
鸚哥見了秦簡,眼淚又下來了:“許大爺與許大奶奶過來了,跟夫人說了一會兒的話,夫人又被氣得吐了血……”
“什么?!”秦簡急得迅速掀起簾子進了門,“祖母!”
秦含真落后一步,拉住了鸚哥,壓低聲音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許家長房的人怎么來了?”
鸚哥咬牙道:“說是聽說了外頭關于許家的流言才來的,來跟夫人哭訴,說他們對什么盧家的孫家的親事一無所知,也從來沒打算過要把女兒許給盧家,不知怎么的就招惹來這樣的傳聞。既然是我們夫人傳出去的,要請夫人幫著澄清,還說他們已經打發人去跟孫家說明了,從頭到尾就沒他們家的事兒,讓別人不要誤會了許家!”
這種話也未免太撇清了些。許氏這幾十年里給了娘家人多少好處?如今才有一丁點兒的流言,許大爺與許大奶奶就要撇開自己,拉許氏做擋箭牌,根本不顧許氏的名聲,這也未免太過分了!況且許氏想要撮合許岫與盧初明,固然是自己的想法,但也不是沒有知會過娘家人,至少許大老爺是知情的,許大奶奶也應該心里有數。如今當著許氏的面,許大奶奶卻一再說許家對此一無所知,無人知情,這跟睜眼說瞎話有什么區別?難怪許氏會氣得要吐血。來自她最看重的娘家人的背后捅刀,真真比別人捅過來的刀子還要疼!
秦含真對此都無語了:“就算有流言,許家需要去向別人澄清,犯得著特特上門來氣大伯祖母嗎?他們就不能自個兒去做完就算了?”承恩侯府上下,連帶隔壁的永嘉侯府,以及偶爾來串門的二房,都很有默契地把外頭的流言瞞著許氏,就是生怕她聽說之后又氣著了,有個好歹。許家長房明明還要繼續倚仗這個姑奶奶,怎么就沒點輕重地上門氣人來呢?
想到這里,秦含真又有些埋怨地看向鸚哥兒:“大伯祖母先前才為許家長房的態度病倒過,今日許大爺許大奶奶上門,怎的你們也不通知二伯娘三伯娘一聲,就直接把人放進來了?”
鸚哥只能低頭抹淚,卻是無言以對。許大爺夫妻是找上了許氏的老陪房傳話,直接求見的,并未遞帖子到盛意居去,許氏直接把人叫進來說話,又不許任何人去通知兩個兒媳,她們做丫頭的又能怎么辦?當時都以為這是許家長房想要跟許氏商量應對流言的對策,哪里料到許大爺與許大奶奶會如此無恥呢?
屋里繼續傳出聲音來,這回是許大奶奶在跟秦簡說話:“大侄子,今兒這事兒可不怪我們。姑奶奶瞧著氣色不錯,說話時還好好的,我們也沒想到她病得這樣重,忽然就吐血了……”
不等她說完,秦簡就打斷了她的話:“祖母病了,請恕侄兒不能好生招待表伯父表伯母,二位還是先請回去吧。”
許大奶奶噎了一下,已經有丫頭把門簾打起來了。
許大爺估計也有些羞愧:“好侄兒,今日是我們說話不慎,但實在是……你伯娘也是一時著急,外頭的流言……”
秦簡再一次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請恕侄兒失禮了。”也沒有下文,就拋開許大爺夫妻倆,一群人緩緩地向里間挪動。秦含真猜測,這應該是他與丫頭婆子們在把許氏搬回臥室中去。
許大爺訕訕地拉著許大奶奶出門。許大奶奶猶自在那里忿忿不平地抱怨:“他這是什么態度?!我們總歸是他的長輩,還差一點兒做了他的岳父岳母,他怎能對我們如此無禮?!”
秦含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許大爺見到她,臉色變了變,迅速扯了妻子的袖子一把。許大奶奶這才回頭看到秦含真在,表情頓時僵住了,然后便不自然地賠笑:“三……三姑娘也在呀?”
秦含真淡淡地說:“二位這是特地上門來氣人來的?否則你們想要干什么事,還用得著跟出嫁的姑奶奶報備一聲?”
許大奶奶心想若不是為了拿回那兩件衣裳,再讓許氏出面幫許家澄清,他們也不必非得走這一趟。如今事情還沒辦成呢,東西也沒拿回來,就被秦簡下了逐客令,真真晦氣之極!可衣裳是一定要通過許氏拿回來的,否則許岫就真的不用嫁人了。
秦含真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淡淡地道:“府上的公子姑娘,差一點兒結成的親事還真多。諸如你們差一點兒做了我大堂哥的岳父岳母,還有某某家姑娘也差一點兒跟許舉人定了親,這樣的話想必許大奶奶是常掛在嘴邊的。我聽說還有兩家王府的縣主,也是差一點兒做了許家的少奶奶呢。想必這兩家的王爺都很欣賞許舉人吧?需不需要我找人替他好好揚一揚名聲?”
許大爺與許大奶奶的臉色頓時大變。不等后者開口反駁,前者就拽著妻子,迅速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