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東宮舊宮人內侍的審問進展不快,但是蜀王世子欺君謀逆的案子,卻沒多久就有了結果。
但凡是與蜀王世子勾結的人,無論是他的手下死士,還是世子府中的奴仆,以及后宮中奉秋嬤嬤之命,為非作歹的所有宮人內侍,只要是查出姓名的,通通都被捉拿歸案。至于那些查不出來的,也不曾被輕易放過。皇帝與太子都采納了趙陌的建議,決定今年萬壽節的一大“恩典”,便是放出一批后宮宮人。不用說,那些與秋嬤嬤等人來往密切,有點兒嫌疑卻又沒有證據指證他們確實有罪的人,全都在被放出去的名單中。
就算慈寧、壽康以及后宮諸宮和東宮都會因此遭受一段時間的人手荒,皇帝與太子也顧不得了。安全要緊,若不是沒可能將所有后宮人等撤換掉,他們興許還會做得更加徹底呢。后宮的娘娘們有王嬪撣壓,也沒人敢對此多言。太妃太嬪們看著太后的臉色,也同樣沒敢說出半句抱怨的話。她們都是養老的年紀了,皇帝待她們不錯,她們又何必生事呢?安安靜靜在宮中渡過余生就好,身邊侍候的人就算一時撤換了,新手用著不稱心,慢慢調教著,新人也會有變成舊人的一天,還能打發時間呢。
前朝也有官員配合皇帝的舉動,上書贊頌皇帝放宮人的仁義之舉。各種贊美之辭,花團錦簇地上,算是正式開啟了今年萬壽節慶典的前奏。就算有蜀王世子、東宮后院內亂等諸多小道消息滿天飛又如何?誰會在這種時候觸皇家的霉頭?
陳良娣之死,以“畏罪自盡”四個字結了案,說的就是她知道太子發現了當年陳家獻毒香之事,生怕自己失寵后會被貶入冷宮,所以自盡了。真相如何,東宮宮人都換了一半,誰還有閑情逸致在這時候嚼舌?陳良娣早已是邊緣人物,陳家從前得勢時太過囂張,人緣不佳,這會子也不會有什么人去為陳良娣發聲。
更何況,陳家因為涉嫌將有毒的藥香進上,已經合家下了大獄,未來還不知能不能保得住性命呢。大皇孫之死可不是小事,誰會在這種時候為陳家鳴冤?隨著被貶去浣衣局的數名舊宮人說出當年藥香確實有些不對勁,以及大皇孫夭折后,陳良娣的侍女看到她與其母陳家老夫人密談時的反應,都能推斷出那藥香確實有問題,陳家根本不清白。證據也有了,陳家的案子已經再無翻案的可能,只等審判而已。
那些聽說消息的人,頂多只是在私下里嘲諷陳家幾句,說他們貪心不足,害人終害己,倒也沒多少人將太子妃扯出來說話。一來,是小道消息終究沒有實證為依據,宮中也沒多少人敢傳出對太子妃不利的流言來;二來,是唐老尚書在朝中畢竟德高望重,即使前些日子,太子妃有些行事不大合適,惹人非議,也只是小小詬病而已,關系到皇孫之死的大案,沒有皇家人發話,又沒有確切的證據,是沒人會把太子妃牽扯進來的。
太子妃再一次因為她的家族受益了。
就連湘王府這樣的宗室親王之家,都因為有個孫媳婦與楚家人來往密切,似乎還參與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陰謀詭計,幫著蜀王世子與楚渝娘放話傳謠言,而被皇帝訓斥了一番。那個孫媳婦更是直接被湘王妃做主,親自帶著其余兒媳、孫媳們去處置,讓她“急病暴斃”了。而楚家人更是上至楚正方,下至魏氏夫妻,都被投入了大牢,抄家監禁,只等審判過后再定刑罰,惟有幾個婦孺與平庸無為的旁支逃過大難,曾經在城衛軍中呼風喚雨的一大勢力,瞬間崩潰。只有太子妃,不但保住了自己,甚至連對她不利的流言,都沒多少散播出去。
雖然唐老尚書連夜帶著妻兒進宮請罪,老淚縱橫,羞愧地請求致仕,但皇帝還是留住了他,亦沒有對唐家人做任何處置。太子妃自然也是平安無事。不過,唐老夫人還是帶著媳婦進宮去,見了女兒一面,訓斥了她許多話,又痛哭一場,拿骨肉親情去勸說太子妃。
太子妃的病情加重了。她這回是真的生病,既有楚正方夫妻下的那藥的影響,亦有她的心病。她開始整日整夜地睡不著,一點兒聲響就會受驚嚇,無心飲食,連藥也不肯吃,整個人如驚弓之鳥。有時候太子逼她喝了安神藥湯,好不容易讓她睡下去,她也會不停地做著噩夢,有時候甚至會無意識地說夢話。敏順郡主有一回就親耳聽到太子妃在說:“不要過來……我不是存心害你的……不要找我!”
敏順郡主心都涼了。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快到嫁人的年紀了,因為母親生病,太后娘娘甚至已經開始為她相看合適的公侯官宦子弟。她是太子殿下如今唯一存世的骨血,在宮中備受寵愛,自然,也會有人愿意為她效勞。陳良娣臨自盡前指責太子妃的話,還有太后那邊審訊舊宮人得到的種種消息,都有人給她透了風聲。敏順郡主起初是不相信的,她認為自己的母妃絕對不是那種人。然而,聽到太子妃說的夢話,她心里又拿不準了。得知那時正好是母妃剛懷上自己的時候,她的心情更加復雜。
她不知道,母妃是否因為懷上了她,誤以為她是個男孩兒,就對那早夭的兄長生出了謀害之心?若真是如此?那叫她如何自處呢?!
敏順郡主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她默默地照顧著病重又開始神智不清的母親,每日照常向太后、皇帝與太子請安,一個字都不多問,也順從著長輩們的每一個命令。太子命人帶走了她的一個親近的侍女,她也不吭聲。她知道,長輩們總不會害了她。宮人們有所騷動,她只要遇見,就定會厲聲喝止,盡力平息。年方豆蔻的敏順郡主,在這一場變故之后,迅速地成熟穩重起來。
每月定期進宮見敏順郡主的秦錦春察覺到了她的變化,心下有些不安。她好歹也是親近東宮的人士,雖然不清楚宮里發生了什么,但京中接連有高官顯赫人家被抄,宮中更是少了許多人,她也知道定有大事發生。敏順郡主原本的性情很好摸清,如今卻越發沉靜沉默了。秦錦春覺得,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改變發生了。
她私下里去拜訪了秦含真,想要打探一二。秦家二房雖然已是皇親中的邊緣人士,但她即將嫁入的蔡家,卻是本朝將門世族,需得多留心朝局變化才是。
秦含真這段時日,要忙著宮里宮外諸多瑣事,也有些日子沒見娘家的兄弟姐妹們了。重陽節更是直接錯過去了,只匆匆在莊哥兒的周歲生日抓周禮上露過面,吃了一頓飯而已。見到秦錦春來了,她也挺高興,但真的沒多少時間能相陪。對于秦錦春的疑問,她也不好多說,只道:“東宮死了一位良娣,太子妃又病重,敏順郡主哪里輕松得起來呢?如今她要在太子妃身邊侍疾,自然會穩重許多。她畢竟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是長大了,知道懂事了,是好事才對。”
秦錦春半信半疑,但也沒有再多問,微笑道:“那就好,我就怕自己在宮里說錯了話,犯了郡主的禁忌而不自知。”
秦含真道:“你就當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頂多問一聲太子妃病情可有起色,旁的一個字都不要多問。郡主與你交好多年,她性情也不壞,怎會故意坑你?”
秦錦春聽得笑說:“說得也是,可能是因為我如今進宮的時候少了,見敏順郡主的性情有了變化,心里沒底,才跟三姐姐打聽一二罷了。想來這每月都能入宮喝茶玩耍的日子雖然極體面,但也不是一般人輕易能承受的。無論我父母如何說我爭氣,我每次進宮都仍舊是戰戰兢兢,可不敢有半點兒松懈。”
秦含真亦有一點兒同感,不由得點頭道:“是呀,宮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
秦錦春與秦含真閑聊了一會兒秦家長房與二房的瑣事,又提起了一個新近聽聞的消息:“三叔好象有意外放,二叔也同意了,只是大伯祖母不肯答應,因此兩位叔叔還在勸說她老人家。五妹妹說,三叔打算去求三叔祖幫忙的,也不知如今怎樣了。”
秦含真有些驚訝:“三伯父想要外放?”
秦叔濤三十多歲的年紀,正值壯年,官職卻一直停留在正七品、從六品,十幾年不得升遷。在京中時日久了,除了蹉跎歲月,似乎也沒別的意義。他如今待的是個清閑衙門,也沒什么可立功的機會,就算遼東發生大戰,也沒空間供他大展伸手。他會想要外放,也是可以理解的。如今朝廷的軍事力量開始向東北乃至北方一線傾斜,有很多地方上出色的武將官員都被調走了,空缺不少。秦叔濤估計就是在打這些空缺的主意了吧?
秦含真心下一想,便猜到了秦叔濤的打算,點頭道:“若是三伯父下定了決心,到地方上積攢點功績也好。他如今正值盛年,沒必要太早就開始養老了。在京城熬資歷,天知道要熬到什么時候,才能高升?”
秦錦春道:“三叔外放倒罷了,只是大伯祖母有些異議。她老人家身體不佳,更希望兒孫們都能留在身邊侍奉。再者,三叔家的五妹妹剛剛與許家的許嶸定下親事,倘若三叔外放,要帶走家眷,許嶸可怎么辦呢?三叔說,可以帶上許嶸一塊兒走,也正好讓他多增長世間見聞。大伯祖母又不愿意了。倒是許家二房十分歡喜,如今正竭力勸說大伯祖母呢。只是大伯祖母如今不大喜歡跟許家二房的人見面,倒是已經請許家長房的大奶奶過府喝過兩次茶了。”
許家長房?
秦含真恍然。對了,許家好象出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