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國喪只有二十七天。十一月下旬剛開始,孝期就算是結束了。
京城上下,總算恢復了正常。還有人家趕在臘月到來之前,匆匆把原本定在十月底或十一月上中旬的喜事給辦了,又或是趕著補辦壽宴、滿月酒、百日宴什么的。但考慮到孝期雖然過去,但皇室成員此時此刻的心情肯定也好不了多少,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稍稍收斂了些,不曾大張旗鼓,免得礙了貴人們的眼。
在這樣的日子里,許崢的婚期終于到了。
他的婚期原本是定在更早些的時候,可惜撞上了國孝。他祖父許大老爺雖然沒了官職,品階還在呢,父親也是官身,因此不可能不守禮的。許大奶奶糾結地把兒子的大喜日子往后推,勉強趕在臘月到來前為他完婚。但由于京城上下需要辦宴樂的人家都比較低調,她也不好把婚禮辦得太過喜慶了。原本計劃的許多東西都要減少。就連喜宴的席數,也減到了十桌。哪怕許家長房如今本來就請不到太多客人,但哪怕是請左鄰右舍以及許家男人的舊日同僚們來充充場面也好呀,如今宴席辦得這般寒酸,許大奶奶委屈死了,只覺得在魯家夫妻面前也丟了臉,無法顯擺自家三品高官門第的排場來。
不過幸運的是,她成功地把帖子越過姚氏的重重障礙,送到了許氏手里。許氏已經答應,到時候會帶著承恩侯府上下前來赴宴的,也會想辦法把永嘉侯府的人也請過去。至于肅寧郡王妃這樣的貴人,許氏自然也會貼上自個兒的面子,拼命將人請動了。許大奶奶想到兒子的喜宴上會有這么多身份貴重的賓客光臨,心里的郁悶才算是消散了些。
然而她不郁悶了,秦含真卻要郁悶起來。
許家的帖子,早就讓許氏轉送到她手上了。她已經找了理由推托。她連幾家與趙陌血緣比較近的王府的宴席都不曾參加,若是承恩侯府辦宴會,她捧一捧娘家親人的場就算了。許崢算是哪根蔥?還有面子請得動她?
沒想到,因為秦含真客客氣氣地婉拒了,許氏本來正在抱病的,竟然為了娘家侄孫,連臉面都不顧了。她拖著病體親自坐著馬車,跑來肅寧郡王府拜訪秦含真,還是大張旗鼓地從正門求見的,目的就是為了請秦含真去參加許崢的婚宴。秦含真再次推托,許氏就扶著丫頭的手,一副要跪下來求她的模樣,還說什么:“好孩子,你只當是看在大伯祖母的面上了!”
秦含真沉下了臉,冷冷地看著許氏與她身邊的丫頭,又用眼神止住了打算要上前扶人的蓮實與蓮蕊,淡淡地坐在正位上喝茶。這倒叫許氏為難了。她到底是要跪,還是不跪呢?她本來也沒有真打算跪下去的,只是想拿長輩身份壓人罷了。依照常理,這時候秦含真就該請人扶住她,甚至是親自來攙扶她,然后答應下她的請求了。所有人都會這么做的,怎的秦含真這個外侄孫女兒就沒動作了呢?難不成……是篤定了她不會跪下去?
許氏的臉慢慢漲紅了,咬咬牙,便真要跪了。攙她的鴻雁一臉震驚,忙將她扶住,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眼圈都紅了。這個忠心的丫頭,可從來沒想過讓自己的女主人真的向晚輩下跪呢!鴻雁不由得憤怒地看向了秦含真。
秦含真不為所動,冷笑道:“承恩侯夫人若是要跪,只管跪下去!本來,就算論身份,我也受得起你這個大禮!外人可挑不出我什么刺來。若說到流言蜚語,我也不怕。我這郡王府上下的人都忠心得很,自不會在外頭胡亂嚼舌,敗壞主母的名聲。承恩侯夫人身邊侍候的人,我是管不著,但若有人真想要散播流言,我就去跟我祖母和母親說一聲,想必二伯父二伯娘是不會為了幾個丫頭婆子,便叫我受委屈的。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家生子嘛,其實能約束住她們的東西還是挺多的。至親、故舊、朋友……承恩侯府如今人口也少了許多,大概也不再需要那么多人侍候了,攆幾個人也好,賣幾個人也罷,不但能減少支出,還能創收哦,誰怕誰呢?!”
鴻雁的臉色頓時一白,低下頭去,不敢再與秦含真直視。
秦含真也懶得跟一個丫頭計較,只看著許氏。許氏全身都在微微顫抖著,咬牙問:“三丫頭,你……一定要對大伯祖母如此絕情么?!”
秦含真冷笑:“不過是個小官員兒子的喜宴,什么大不了的事?郡王爺不在家,我連門都少出了。休寧王府與湘王府的喜宴,我就沒去。許家難道還能比這兩家王府重要嗎?!我去了不打緊,萬一這兩家王府因此生了埋怨,我冤不冤?!大伯祖母只因為我提出了合理又貼心的理由,為了承恩侯府與許家的未來著想,婉拒了一場喜宴,便要公然陷害我,威脅我。你還覺得我對你絕情?!難道你對我就很有情誼嗎?!”
許氏一時語塞。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做法很過分,可她如今病情不輕,已經沒有那么多的體力與耐性去慢慢勸說秦含真了。再者,她拿捏自家晚輩慣了,知道孫輩們就沒有哪個是能真正拒絕她的,頂多就是當面答應,另行找借口拖延而已。但三房的孩子,教養一向很正派,答應下來的事,是不會不去做的。她是有恃無恐了。
秦含真多少能猜到許氏的想法,此時毫不客氣:“大伯祖母還是放聰明些吧,好好在家里養病,別折騰這些有的沒的。我去了許崢的婚宴,又能代表什么?是許崢能做官了,還是他很有出息?這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他如果要以舉人之身去做官,那就去吏部申請,如果要考科舉入仕,就堂堂正正參加會試!少打這些歪門邪道的主意,沒得叫人看不起!大伯祖母若真要把我逼急了,我張張口,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讓你的寶貝侄孫子吃不了兜著走!你要是不怕,只管放馬過來好了!別以為我敬你是個長輩,就真的任你搓圓捏扁了!”
許氏面色蒼白地狼狽離去。秦含真的強硬與冷漠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來秦家之中,也會有她無法掌握的小輩?她心中滿是不甘。向外界放流言什么的,她當然不敢,她還不至于為了這種事,就要得罪三房。要知道如今的承恩侯府,還得靠三房支撐著呢。可是,她也不想就這么忍了這口氣,因此,她還是請了牛氏過府,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秦含真的壞話,然后痛哭出聲,表現自己的無比委屈。
牛氏一個字都不信。
秦含真早就給牛氏報過信了,當然,相比于許氏的添油加醋,秦含真的版本要輕描淡寫得多了,還將許氏形容得“惡形惡狀”,仿佛她為達目的,會不擇手段。牛氏如今看著老妯娌的樣子,明白這就是孫女口中所說的“不擇手段”了,便嘆了口氣:“大嫂子這又是何苦?難道真要為了許崢的婚禮能體面些,多幾個貴客,就把親戚全都得罪光了么?你這么做,有沒有問過許崢自個兒?只怕他自己絕不情愿看到長輩們為了他,走這種歪門邪道吧?他一向是個清高的孩子,自詡是君子,一心想著要堂堂正正走科舉入仕呢。你們就算再盼著他有出息,也不能不管他的想法,一個勁兒地往他臉上抹黑吧?!”
許氏目瞪口呆地看著牛氏。牛氏還在嘆息:“可憐崢哥兒了,他什么都沒做,天天都在家苦讀,結果你們這些滿嘴都說是在為了他好的長輩,就替他結了仇。這樣他真能考中進士么?我是不知道,但要是廣路在家的話,我們三丫頭跟廣路告上一狀,廣路再跟太子殿下打聲招呼,就算崢哥兒原本能考上狀元,只怕也只能做個同進士了吧?”
許氏的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她哪里還敢再說些什么?
姚氏沒多久就得了消息,趕來賠笑臉,向牛氏道歉,連聲說:“我們夫人是病糊涂了,許大奶奶又一個勁兒地在她面前胡言亂語,才會讓我們夫人做下這等蠢事來。三嬸別生氣,我替您到許家罵人去!本來許家大老爺做了那等沒臉的事,我們家就不好再跟他多往來的,怕被連累了自家的好名聲。可我們夫人念著娘家人,舍不得跟娘家兄弟們生分了,因此明知道許家在孝期,還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也依舊與他們親近。但我們做晚輩的心里有數,自然知道該怎么做。三嬸您就放心吧!許家那等沒規矩沒品行又不懂禮數的人家,我們才不要理他!就算是看在夫人面前,給他家送份賀禮,也就完事了!他家何德何能,能叫我們夫人抱病去捧一個晚輩的場呢?沒得折了他的壽!”
許氏一口血涌上心頭,差點兒沒噴出去。只是為了維護自己在兒媳面前的臉面,才忍住罷了。
牛氏卻看見了她嘴角沁出來的血絲,不由得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但同情歸同情,她是一個字都不會多說的。老妯娌這些年確實是太糊涂了,也該叫她受點兒教訓。
于是,許崢婚禮當日,許大奶奶看著那零零落落的幾桌賓客,還有本來答應要出席,卻連個影子都沒有的秦家人,面上一片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