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小姐走出了寧家的側門。
寧家的大門自然不是常開的,只開著側門供人進出。
但當君小姐走出去后,側門卻被關上了,雖然沒有發出劇烈的聲響,但輕輕的關合也表達了對剛走出的這個人的厭惡。
君小姐沒有回頭。
“寧炎的族人也不過如此。”她自言自語。
寧炎,寧老太爺的次子,寧大夫人的小叔子,如今寧家官位最高的頂梁柱,二十三歲中進士,為官二十年,如今為工部右侍郎,再有兩三年即可升任尚書,將來入閣拜相也極有可能。
這樣一個人物卻被君小姐直呼其名,如果讓寧大夫人聽到又要倍感羞辱。
寧家的門前并沒有閑雜人,君小姐的小丫頭神情呆滯,揣著的袖子里手緊緊的捏著銀票,也沒聽到君小姐的話。
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去,快要出了北留鎮小丫頭才回過神。
“小姐。”她忙喊道,伸手拉住君小姐的衣袖,又回頭看了眼,“寧家的人沒有追來。”
君小姐嗯了聲。
“放心,她們不會追來。”她說道,“寧家至少這點臉面還是有的。”
小丫頭哦了聲,扯著她的衣袖。
“那咱們去哪里等著?”她問道,“那個客棧不許咱們去住了,這附近沒有離寧家更近的客棧了。”
那天小姐假上吊做出以死明志的事嚇唬寧家,結果差點真的吊死,她大喊大叫的驚動了客棧的人才把小姐救下來。
“那客棧的人真是膽小鬼,小姐明明沒事,他們還怕東怕西的不讓我們住。”小丫頭說道,卻完全忘了當時自己嚇癱的事。
她嘰嘰咯咯的說著,小姐一直安靜的邁步走著。
“她們什么時候再來請小姐?”她又問道。
君小姐停下腳,看了眼這小丫頭。
“事情都已經結束,不用等了,她們也不會來找我了。”她說道。
小丫頭瞪大眼看著她。
“結束了是什么意思?”她結結巴巴問道。
當時小姐被救下來跟死了一樣,兩個婦人又是掐又是捶的折騰一刻才又有了氣,饒是如此也躺在床上半日沒動簡直嚇死人。
她實在沒辦法了要回陽城找方老太太,小姐卻突然伸手拉住她,說這一切都是因為和寧家的親事的緣故,不用再去找別人,這件事她自己能解決。
她當時就有點不信,來陽城這么久了都沒解決,但小姐說這一次一定能解決,還讓她拿出了藏著的婚書。
是的,她們一直有婚書,當初之所以沒有拿出來是覺得這婚書寧家也有,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來到陽城后,她們說跟寧家有婚約要方老太太去上門說時,舅太太露出一臉諷刺說可有婚書的樣子讓小姐很生氣,小姐很干脆的說沒有,讓舅太太上門去說就是了。
小姐的意思是舅太太去了寧家一說,必然會被寧家待為上賓,然后也順便打壓舅太太那副小人面孔。
結果沒想到舅太太來到寧家卻被一扣否認沒有婚約,舅太太自然氣急敗壞的回來將小姐冷嘲熱諷一通,小姐氣的要死自己就找去寧家了。
結果寧家進不去,寧家的人接觸不到,除了八月十五燈節混在人群里遠遠的看了眼從京城回來的寧十公子。
寧十公子的風姿讓小姐更為傾倒,但她也很明白寧家是要悔婚了,寧家肯定知道這門親事,既然一心要悔婚,拿不拿出婚書都沒用。
這時候與小姐交好的林小姐驚慌的帶來寧十公子要定親的消息,小姐就再也坐不住了,決心做出一件事讓寧家知道厲害。
上吊這件事果然厲害,小姐都差點死了,躺了半日小姐就起來說要解決這件事了。
這么多人都看到小姐上吊的樣子了,寧家肯定會害怕了吧。
她也就高高興興的跟著小姐來到寧家,雖然過程中小姐說的話做的事讓她很不解,但能夠進寧家的門且見到了寧大夫人,可見小姐的辦法還是很管用的。
只不過最后接了銀子送還了婚書看起來很古怪,但她還是相信小姐這么做是自有安排的。
或者寧家人會追出來,再不然等過一日就來請小姐。
但現在小姐說結束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和寧家再沒有婚約了。”君小姐看了小丫頭一眼說道,“這件事解決了。”
小丫頭瞪眼張大嘴,哇的一聲哭起來,引得街邊的人紛紛側目。
“哭什么,這樣多好。”君小姐說道,“強扭的瓜不甜,這樣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小丫頭抽抽搭搭。
她自然也知道寧家不想要這門親事,現在婚事沒了,寧家自然是歡喜。
“可是小姐有什么歡喜的,什么都沒了。”她哭道。
“不是有錢了嗎?”君小姐說道。
小丫頭雖然從來沒有富貴過,不管是在君家老宅,還是跟隨君應文在任上,君家父子都是樂善好施,吃穿知足常樂,有錢能如流水般的花出去,沒錢清貧日子也能過,所以耳濡目染小丫頭對錢從來不放在心上。
錢有什么啊,來來去去的,女人還是要找個好夫婿才能保證一生順遂。
有再多的錢也買不來寧家這樣的夫家,小姐是不是上吊吊一次傻了,說解決的辦法竟然是跟寧家退婚。
“那點錢有什么用啊。”小丫頭眼淚汪汪說道。
“那點錢啊。”君小姐說道。
她說話的速度本就慢,此時又更慢,四個字被拉長了很多,聽起來似乎多了幾分悵然。
小丫頭忍不住吸了吸鼻頭抬頭看著自己家小姐。
“應該夠我去京城了。”君小姐接著說道。
去京城?
小丫頭愣了下,她們老家在汝南,老爺的任職在撫寧,外祖家在陽城,從小到大都是在北邊,位于南邊的京城可是只聽過從來沒去過,無親無故的也不會動去的念頭。
小姐怎么突然想去京城了?她的眼睛又忽的一亮。
“哦!”她有些激動的說道,“小姐,你是不是打算去告御狀?”
君小姐平靜的臉上浮現笑意,顯然被這小丫頭的話逗笑了。
小丫頭卻沒有注意到,而是更激動。
“對對,小姐的辦法果然好,先退了婚書,穩住了寧家,又拿了銀子有了盤纏,就能輕松的上路。”她說道,又似乎怕被人發現了壓低聲音,“寧十公子的叔父在京城當大官,讓他來管管這件事,他要是不管我們就去告,看他怕不怕,小姐,聽說京城的皇帝英明神武肯定能…..”
她的話說到這里,原本看向前方的小姐猛地轉過頭來,那雙靜謐清澈的眼陡然變得幽深,眼神讓人不由打個寒戰。
小丫頭的話戛然而止,人也不由后退一步。
雖然從小被賣,但主家仁善和氣,小姐雖然驕縱卻從不作踐人,小丫頭過的順風順水,哪里見過這般眼神。
她甚至認不出這眼神里包含的情緒,似乎絕望似乎狠戾又似痛苦,總之是讓人看得害怕的想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