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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1:北方霸主(十八)

  唐耀仍是沒什么反應,瞧著垂頭喪氣的,好似一只斗敗的公雞,氣勢全無。

  程丞的視線在兩人之間輾轉,似乎在好奇這對師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過了幾息,唐耀沮喪地道,“學生本是好意。”

  雖說這個瓜娃子說話難聽了些,但唐耀本身還真沒什么惡意。

  姜芃姬這些年不是在打仗就是準備去打仗,平日也沒參加士族之間的聚會,自然不知道旁人對她的評價。唐耀不同,他和士族這個群體保持高度聯系,各種小道消息格外靈通。

  柳羲身為河間柳氏嫡子……不,嫡女,她有著頗為高貴的出身,但她不思進取,整日與一群寒微失德的人攪和在一塊兒。唐耀平日里沒少聽人背后議論,各個都說羞與為伍。

  以唐耀的三觀和立場來說,這些話根本挑不出錯。

  高門世家和寒門庶族,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淵鏡說,“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唐耀道,“可——”

  他唇瓣翕動,似乎想要說什么,最后還是將盤旋在舌尖的話咽回肚子。

  唐耀很是疑惑,難道柳羲至今都未發現癥結所在?

  什么癥結?

  自然是投奔她的人為何這么少!

  要說名利、出身、威望,她的綜合條件不比旁人差,哪怕是女兒身,但東慶又不是中詔,遭受《女四書》的荼毒還不算太深。更別說她還是名正言順的州牧,會盟期間大出風頭。

  這么好的條件,為何愿意投奔她的士族寥寥無幾?

  表面上來看,似乎是因為柳佘正當壯年,投奔柳佘比投奔她更加有前途。

  事實上,里頭還蘊藏著另一重更深的緣由。

  細細數來,姜芃姬身邊有幾個是正經士族出身的?

  文臣比例對半分,風瑾、衛慈和豐真是士族,但除了風瑾之外,其余兩人的家族已經落魄。

  至于武將,情況更是慘烈,除了羅越還算有點兒看頭,其他人全軍覆沒。

  所以,從勢力結構來講,丸州八成都是由寒門出身的人組成的。

  擱在那些心高氣傲的士族眼中,這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草臺班子。

  那些看重血統、堅持門第的士族,甚至不愿意和寒門出身的人同室而處,說得難聽一些,呼吸同一片空氣都覺得惡心,更別說在一個主公手下共事、還被寒門壓了一頭,這能忍?

  絕逼不能忍啊!

  不是每個士族都跟風氏一樣清貴,對自身和天下大勢有著極為清醒的認知。

  這也是為何風氏能傳承千年不倒,反觀其他世家,前仆后繼被打死在沙灘上。

  唐耀說徐軻是受了黥刑的罪人、亓官讓是娼伎之子、楊思是混血雜種,這恰好映射出丸州勢力在士族眼中的定位。卑微出身便是原罪,寒微失德的人如何能與高貴的他們為伍?

  至于那些文德微薄、不堪教化的魯莽武夫,更是飽受鄙薄。

  東慶本就崇文抑武,再加上出身跟腳不好,丸州這群武將自然會被人輕慢鄙視。

  當然,士族之中也不乏頭腦清醒、高風亮節的人物,只是鳳毛麟角罷了。

  唐耀被姜芃姬叱罵了一頓,他心里也委屈得很。

  在他看來,自己是好意勸說,讓她與士族多親近親近,別掉價跟一群寒微之人混在一塊。

  淵鏡先生嘆了一聲,唐耀是個很孝順、尊師重道的好學生,但也有士族的臭毛病。

  作為一個人精,他如何看不出姜芃姬的打算?

  對此人而言,不論士族還是寒門,有用的人才是個人,無用的人只是廢物。

  盛世之中,士族可以一手遮天。

  亂世之時,禮樂崩壞,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老大,哪管你是士族還是寒門?

  瞧唐耀還垂著腦袋,淵鏡道,“蘭亭這人鬼精著呢,她如何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這么一說,唐耀更加迷惑。

  如果姜芃姬真的清楚自己的處境,她更應該善加利用自己的優勢,多多聯系士族勢力。

  現在呢?

  士族這個群體對她產生了偏見,一個一個不肯投奔她。

  淵鏡先生卻道,“祖德也不用太操心,至多五年,情況便會好轉。”

  現在還沒徹底亂起來,士族還沉浸在掌控一切的美夢之中,等北疆被滅了,呵呵——

  如今的我,你愛理不理,以后的我,你高攀不起。

  程丞聽了這話,用余光瞧了一眼淵鏡。

  程丞和姜芃姬算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后者的謀劃,他隱隱知道一些。

  未曾想,遠在瑯琊郡的教書先生,竟然能敏銳洞察一切。

  淵鏡先生對著唐耀道,“祖德過來,幫為師整理整理。”

  與其將這個學生放出去得罪人,還不如約束在身邊,帶著他一起編撰教材,以免惹禍上身。

  先不說唐耀其他如何,至少他的才能還是值得肯定的。

  殊不知,淵鏡先生這個決定,反倒讓唐耀躲過了一次殺劫。

  唐耀與姜芃姬的對話并未屏退左右,對話內容毫無意外地流傳了出去,很快便傳到了幾個當事人的耳朵。徐軻表情冷漠,亓官讓聞言冷笑,楊思嗤了一聲,直接殺上門。

  先前提過,楊思的恩師正是淵鏡。

  若是追根究底,他與唐耀還算得上同門師兄弟。

  淵鏡早年游學,一面磨礪自己,一面往家里撿好苗子。

  尚在襁褓的楊思被他母親丟棄在青樓附近的廉價旅舍門后,那地方又偏僻又陰冷。

  眼瞧著快要哭咽氣了,恰逢淵鏡在旅舍后院舞劍,他聽到動靜便將這個嬰兒撿了回來。

  淵鏡心知孩子來歷,倒也沒有刻意去尋孩子母親,反而就近尋了一戶農家寄養。

  不然的話,僅憑楊思這般身份,如何能讀書習字?

  楊思沒有上門打人,他也沒有一照面就自報家門,反而以淵鏡先生的學生自稱。

  唐耀不知底細,稀里糊涂被楊思拐著去“切磋”,一番較量之后,唐耀輸多勝少。

  “不知這位師兄哪里人士?”

  唐耀后知后覺地詢問,態度誠懇而謙遜。

  楊思皮笑肉不笑地道,“諶州疆定郡人士。”

  唐耀聽到這個地址,心下一跳,隱隱有些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楊思起身拂袖,看似謙遜,實則譏誚對方。

  “區區娼伎之子,寒微失德的小人罷了,哪有資格受你這一聲稱呼?”

  說罷,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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