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闔眸小憩的姜芃姬聽到動靜,倏地睜開眸子,烏黑的眸子閃動著森冷寒光。
起身的同時,她右手拿起膝上平放的長刀扛在肩上。
“漢美,走——”
掀開帳幕便看到一身甲胄的青年將軍立在一側,成熟的面龐已經褪去稚色,充滿了陽剛。
姜芃姬也身穿甲胄,一副要上戰場殺敵的模樣。
對此,身邊幾位謀士已經放棄治療了,不管他們怎么勸,他們家主公都不愿意在中軍主帳當個安靜的小公舉。扛著一把斬馬大刀,奮勇殺敵的模樣連主帥符望都發憷,他們也很絕望。
旁人都希望主公能干一些,他們只希望自家主公安分一些。
“濨水已經起霧一刻鐘,哪怕生火,三百步開外也看不真切。”李赟見姜芃姬出主帳,連忙抬步跟上,一邊走一邊道,“兩位軍師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不出半個時辰,敵方定然登岸。”
距離朔日才過去三天,天邊僅有一小輪月牙,月色暗淡陰沉。
因為天氣緣故,烏云密布,僅有的幾縷月光也遮遮掩掩,地面能見度十分低。
在兀力拔看來,這是老天爺也在幫助他,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不可能放棄大好良機。
“不能大意——兀力拔怎么說也是北疆少有的智將,經驗老道得很——不管是幾位先生還是你,你們走的路相較于旁人來說,太過順利。正是因為如此,你們更應該時刻警惕——”
姜芃姬信任自己的謀士,但也不會盲目信任。
相較于戰爭經驗豐富的兀力拔,不管是大器晚成的孫文還是詭計多端的豐真,經驗方面這兩人都不是兀力拔的對手。兀力拔在姜芃姬手中吃過虧,這次登陸夜襲,不是那么好應付的。
李赟面露受教之色,剛剛揚起的小尾巴乖乖耷拉下來。
“我們知道兀力拔今夜極有可能渡河偷襲,但他什么時候來,從什么方位來,我們便不知道了。如今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囑咐先鋒營將士提起精神,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姜芃姬與豐真等人匯合。
她到的時候,豐真正與女營校尉姜弄琴低聲商談,一旁的孫文則深蹙眉頭。
“參見主公!”三人齊齊行禮。
“不用多禮了,準備得怎么樣?”
姜弄琴沉著聲音,“回稟主公,已經準備差不多了,只等江面動靜。”
她比姜芃姬這具身體大了一歲,作為姜芃姬半個徒弟兼帳下首位女性將領,壓力遠比旁人想象得還要大。姜芃姬養精蓄銳這幾年,姜弄琴也在努力充實自己,研讀兵書,勤修不輟。
這兩年,她也從單純的武將向文武雙修發展。
身為一介女子,她在軍營的聲望僅次于符望、孟渾二人,與李赟持平,略勝典寅。
女營能發展出兩萬作戰精銳、四千醫兵的規模,姜弄琴的付出功不可沒。
姜芃姬眺望黑漆漆一片的江面,面色凝重。
雖說做足了準備,但先鋒營只有三萬兵力,哪怕全是精銳,但也架不住敵人數量眾多。
“今夜怕是一場苦戰,無論如何也要撐過這幾日——”
“主公請放心,末將定然血戰到底。”
女子的聲音要么溫婉似水要么聲如銀鈴,姜弄琴的聲音卻似染了血的刀,字字含著殺意。
雖不是虎背熊腰,但人往那一杵,活脫脫一桿刀鋒銳利的長槍。
過了兩刻鐘,水面上的霧氣越發濃郁——
來了!
先鋒營的女兵傳回消息,江面出現大量“螢火”,正向東岸靠近。
隨著時間推移,“螢火”越來越多。
透過濃重的霧氣,這些移動的“螢火”由遠及近,由小及大,好似一只只螢火蟲。
黑夜之中,瞧著十分滲人。
姜弄琴面色凝沉,似乎想到什么,她對著孫文道,“孫軍師,怕是有詐。”
孫文笑道,“姜校尉說的是,確實有詐。”
明明是偷襲,為何還要在薄霧之中燃起火把,掩耳盜鈴么?
兀力拔乃是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將,最擅長拿捏時機,布局更是縝密老道。
這樣的人,如何會忽略這么大的破綻?
“水面霧雖濃,但既然是偷襲,為何還要點著火把?生怕別人沒發現自己?老夫以為,這應該是兀力拔故意為之,讓我們的注意力放在這塊,以為他在這里登岸偷襲。這是其一。”
孫文面上掛著笑,哪怕水面上的“螢火”正在向岸邊靠攏,他還是一副巋然不動的狀態。
“其二,北疆異族逐水而居,區區濨水對他們來說不在話下。哪怕沒有點燃火把,水面寬不過五里,他們也能順利渡船過河。綜上來看,這應該是故布疑陣,萬不可上當。”
孫文語氣平淡地說著,他要說的話,正是姜弄琴內心所想。
哪有人偷襲之前還高喊一聲——
你們都別躲,老子要來偷襲你們了?
“雖是如此,普通人還是容易上當的。”戰爭氛圍能令人神經緊繃,經常忽略某些細節,姜弄琴喟嘆道,“可惜,現在濨水冰冷,若換做夏日,兀力拔說不定能讓先生吃個小虧——”
孫文驚訝地瞧了一眼姜弄琴,“還請姜校尉指點一二。”
見孫文如此,姜弄琴局促道,“指點談不上,我只是覺得北疆異族對濨水了如指掌,泅水的本事應該也不弱。若是夏日,河水沒那么冰冷,興許能讓人借著船身掩護,潛在水中渡河。”
姜弄琴的腦洞雖大,但不是沒有可行性。
碰上孫文這樣心思縝密的人,河面船只出現火把,孫文肯定會以為這只是敵人的虛招。
殊不知敵人正藏在船只陰影下方,渡水過河,反而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姜校尉給老夫上了一課,在此謝過了。”
孫文做了一揖,對姜弄琴又看重了一分。
姜弄琴也只是說說。
打仗練兵她是老手,但說出謀劃策,她還是實習生,空有智商知識,缺乏實戰經驗。
姜芃姬讓孫文去幫助姜弄琴,本身存了讓孫文指點她的意思。
眼瞧著江面上的“螢火”已經進入射程,孫文下令用火箭試探。
“軍師,果然是空船——”